一、遭遇“最膚淺的時代”

我們不得不承認,中國正處於曆史上最膚淺的一個時代。膚淺時代的典型特征就是時間在不斷貶值,而空間卻在不斷升值。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似乎凡是與空間有關係的產業大都獲得了大幅度的增長,例如,房地產業、傳媒業、連鎖業、互聯網產業、服務業,等等。於是,企業在製定戰略的時候往往陷入單維空間的旋渦,例如:熱衷於快賺錢、賺快錢,項目導向型的投資思維,盲目追求市場熱點;熱衷於平麵的橫向擴張,沒有確立產業戰略導向的投資思維;耐不住寂寞,不願打持久戰,遇到看似更賺錢的機會便義無反顧地拋棄原有的戰略規劃,缺乏恒心和專注;業務效益為先,不肯在核心戰略能力的培育上下功夫等。

事實上,筆者絕非反對企業在“空間”特性產業上的投資,然而物極必反,當企業的所有戰略思考都單維空間化了之後,將注定在時間維度上迷失自我。

不論在物理領域還是商業領域,我們從來都不能夠撇掉時間而去單純地看待空間,企業發展的時空之謎永遠是困惑著我們的最大謎團,更是企業打造百年老店無法逃避的終極命題。

從物理到商業,時間與空間永遠都是不可分割的,並且會互相轉化;更確切地說,時間與空間隻是同一個宇宙本質的不同表現而已。然而,與空間形態不同的是,時間是一個不可逆的單向矢量,無法倒流,隻有一個“從過去到未來”的明確方向。這就意味著,對人類的認識來說,“時間”問題往往比“空間”問題來得更為複雜和本質。

對於企業個體而言,真正的考驗也是時間而非空間——江山代有人才出,但真正能夠獨領風騷數百年的“百年老店”卻極為罕見。我們無數次震驚而遺憾地看到,耀眼的明星企業迅速崛起、雄霸一方,但是好景不長、瞬間隕落,難免讓人感歎道:“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巨人、三株、秦池、德隆、順馳等,這些曾經在國內名聲顯赫的企業無一不曾在各自的空間領域稱雄一時,但是由於沒有平衡好與時間的關係而頃刻衰敗。

所以,時空之謎是企業終須麵對並將終其“一生”來破解的本質命題!然而,可悲可歎的是,在如今這個“膚淺”的時代,哪怕是許多自我標榜為最具深度的商業學者們也都浮躁地將目光緊緊盯在表麵的東西上,而這些表麵的東西都無一不指向共同的一點——如何最快速地賺錢!於是乎,無數印有類如金融、貨幣、股票、營銷、利潤等字眼的“致富類”書籍鋪天蓋地般地填滿書架,真可謂汗牛充棟。

誠實地說,筆者完全認同並尊重企業的“逐利”屬性,但最重要的卻不是企業如何“更快”地賺錢,而是更高效、更安全、更持久、更係統地賺錢。我相信企業家們創辦和經營企業絕非隻是為了投機般的一兩次饕餮盛宴,而是為了獲得持久的盈利能力,這就要求他們對“空間與時間”、“利潤與風險”等命題進行真正深入的思考,且必須是係統層麵的思考。不僅僅思考企業如何在“今天”盈利,更要將目光放長遠,前瞻性地謀劃企業如何在“未來”實現更多的盈利!

二、陷入時空魔咒

“膚淺時代的一個突出表現就是:浮躁。”。曾幾何時,太多的中國人遺忘了對“慢”的思考,喪失了“慢”的能力。

《新周刊》2010011期封麵以“急之國”為主題,描述了我們所有中國人都感同身受卻又對其無可奈何的情景:急之國最愛“快進”,狂點“刷新”。評論,要搶“沙發”。寄信,最好是特快專遞。拍照,最好是立等可取。坐車,最好是高速公路、高速鐵路、磁懸浮。坐飛機,最好是直航。做事,最好是名利雙收。創業,最好是一夜暴富。結婚,最好有現房現車。排隊,最好能插隊。沒有時間感的中國人變成了最浮躁的地球人,“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浮躁,不僅在我們的生活中,更在我們的企業中!

浮躁的年代為錯誤的企業發展時空觀營造了滋生的土壤,長此以往,將會把中國企業帶往一條不歸路。

1.物極必反——跑過頭的“輕”產業觀,中國企業的“小聰明”之害

“資本運作”一聲炮響,為中國企業送來了“救命稻草”。自從有了“資本運作”,中國企業“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上樓也有勁兒了”,無數原本在各自產業上埋頭苦幹、辛勤耕耘的企業家們,似乎突然間回過神來:我辛辛苦苦經營產業一輩子也沒攢下幾個錢,可就那麼資本運作一下,就賺回了“幾輩子”的錢——於是乎,以“輕”為主要手段的資本運作似乎成了“普度眾生”的法寶,甚至成為很多企業頂禮膜拜的信仰。在浮躁和瘋狂麵前(或者說是在“小聰明”麵前),四兩撥千斤、以小博大、花小錢辦大事和空手套白狼已成為資本運作的代名詞——資本運作失去了其本來的麵目。

誠然,“資本運作”是企業構建百年戰略的必要成分之一,但絕非企業發展的命脈——“輕”的根基是“重”,若失去了“重”的基礎,就不可能有“輕”的繁榮。

事實上,資本運作有著豐富的概念內涵。但可惜的是,筆者發現許多企業在接受資本運作這個概念時卻犯了囫圇吞棗的毛病(這或許也是“急之國”的一個特征吧),僅僅膚淺地繼承了其“輕”的特征,推而廣之形成了“輕資產觀”乃至“輕產業觀”。當一個企業被“輕”思維完全罩住頭腦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它自身就放棄了“百年”發展的追求。

輕資產運作(作為一種手段)本身並沒有錯,但若由此全麵形成“輕產業觀”則將是絕對致命的錯誤!輕資產運作雖然短期內能夠幫助企業迅速撬動大量資源並獲取大量利潤,但是若把握不好分寸,將極容易腐蝕掉企業的產業觀和價值觀;對於玩順輕資產手法的企業,很難再踏踏實實地深耕產業,從微觀而言將漸漸使企業變得空心化,進而會導致產業空洞,最終將會掏空整個國家的國力之基——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當企業失去了國力支撐之後,必將遭列強蹂躪。

2.微笑曲線的“陷阱”

筆者研究發現,在中國,“輕”產業觀跑過頭的誘因之一可能為對“微笑曲線”的誤讀。

微笑曲線理論流行開來之後,中國企業普遍發現自己處於全球垂直價值鏈分工的底端,淪為發達國家企業的初級代工商,賺取的是微薄的製造利潤。但由於在ODM和OBM環節,中國企業與西方行業巨頭相比,劣勢巨大,故在現實中,從中國企業自身的盈利能力分布來看,普遍呈現的是“苦笑曲線”狀態。

於是乎,中華大地吹響了“要微笑曲線,不要苦笑曲線”的運動號角;無數企業都競相提出了“向價值鏈兩頭延伸”的發展戰略。

然而,若幹年過去了,許多在價值鏈延伸運動中跑在前麵的企業漸漸從美夢中驚醒,被拽回無情的現實之中——非但在ODM和OBM環節並無取得大的突破,而且原來的製造能力也荒廢掉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製造技術尤其是高端製造技術水平與西方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不是縮小了而是拉大了。最為可怕的是:中國承載“世界工廠”和“製造大國”的美譽多年,卻依然沒能形成真正的製造業文化,企業普遍不願在技術研發方麵投入大量、持續的資金,在核心技術投入上缺乏應有的使命感和賭性。

原因何在?筆者認為,中國企業對“微笑曲線”本質的錯誤解讀和實踐至少應成為一個極為關鍵的原因。加之“輕”產業觀的作祟,“造不如買,買不如租”,很多中國企業將原本就並不厚實的老本兒用來向西方列強購買“先進”技術(可惜的是既未能買到真正先進的技術,又未能在這一過程中切實提升自身的技術實力)或將大筆花在所謂的品牌宣傳和推廣上。當然,輕資產運作模式的確在短時間內帶來了一定效果,很多企業借此迅速膨脹了自身的塊頭。然而,好景並不長。究其原因,一方麵由於自身原有製造技術長期缺乏投入(加之整個社會對技術人才的不重視導致人力資源上的青黃不接),進一步加大了對發達國家製造技術和工業母機(如中高端機床)購買的依賴;另一方麵,由於自身產品技術和質量的不過關,最終導致花了大量金錢苦心營造起來的所謂品牌形象付之一炬——中國正在淪為“山寨之國”的囧地,而這正是中國企業“苦心”經營多年的品牌形象。

中國企業雖踐行微笑曲線多年,殊不知微笑曲線的本質並非拋開OEM而直奔ODM和OBM,離開OEM水平持續提升前提下的ODM和OEM將是空中樓閣,是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

ODM水平的提升不單是在實驗室中就能產生的,更多是在高度發達的生產過程中產生的,所以如何將OEM環節做專、做精、做透才是打造真正微笑曲線的基礎。發達國家之所以可以把持價值鏈兩端,根本原因是其百年工業化中產生的持續的製造技術積累和升級,它們將這些核心know-how和生產經驗封裝到工業母機(如機床設備)之中,然後將其賣給後發國家(如中國),而將自己定位為“眾廠之廠”和“世界工廠的製造者”。故中國企業之所以感到製造環節利潤微薄,原因是核心製造技術依然被牢牢抓在發達國家手中,自己隻能賺取低廉的勞動力價值。

3.從企業空心化到產業空心化

中國企業中“輕”產業觀的盛行還源於諸多現實中的巨大誘惑:首先是房地產——隻要能拿到地,就能賺錢,即使自己不開發,炒地皮都能做到財源滾滾;接著是投資小煤礦——隻要能夠拿到某個煤礦的開發權,就能躺著數錢;再者就是VC、PE等股權投資……

於是,浮躁之風進一步開始在中國企業裏蔓延:企業將大量的資本投入到“輕”資產領域或高利潤行業,致使原來的主業停滯或被荒廢。雖然有的企業號稱自己平衡得很好,即從短平快的“輕”投資中賺到了錢,而自己的原有主業(“重”投資)也在持續壯大。然而,在筆者的調研和谘詢服務的過程中卻發現,真正能夠平衡“輕”與“重”的企業屈指可數;很多企業在原有主業上的投入隻是低水平的擴張和規模放大(或許以此彌補自己內心的隱約恐慌和焦躁不安),而在該產業的國際競爭力方麵則提升有限,甚至拉大了與全球行業巨頭間的比較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