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池瓦解,盟友離她而去,她隻能獨自麵對這一堆廢墟,一磚一瓦再砌生活
[1]
在葉昭覺的記憶中,這是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個春天。
天總是灰的,連雲仿佛也比往年來得厚,來得重。
好像就在一夕之間,她失去了自己看重的一切。生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全盤推翻,碾成齏粉。
多年來充斥在胸腔裏的鋼鐵意誌消失殆盡,從前活得那樣堅硬頑強,目標清晰明確,不外是為了同貧窮鬥爭,為了超越自己出生的階層,完成進化,得到一份體麵的、有尊嚴的生活。
如今她悶在小小的公寓裏,昏天暗地,與世隔絕,如同把自己囚禁在一座孤島。
命運拉起大幕,各路人馬紛紛露出另一張麵目,葉昭覺的人生從那個雪夜劃分涇渭。
從此,2106門裏的葉昭覺是一個世界,門外,是另一個世界。
她是掉了隊的候鳥,同伴們都已經飛往了溫暖的南方,隻有她被獨自遺留在冰天雪地裏,她追不上他們了,也不想追了。
她曾無比向往自由,如今,她便獲得了自由——盡管她也認為這種自由等同於失敗、絕望、一事無成,但自由畢竟是自由。
齊唐發來信息,像是批評:“葉昭覺,別拿墮落當自由。”
搞什麼啊?葉昭覺嗤之以鼻,你現在已經不是我老板了,憑什麼用這種命令式的語氣跟我講話。
但她連跟齊唐嗆幾句的興趣都沒有。
這條信息,連同其他人發來的無數條信息一同被黑洞吞噬了,葉昭覺用無懈可擊的沉默回絕了這些在她看來通通是打擾的關心和慰問。
在這間公寓裏,時間的流逝失去了意義。
有那麼幾個瞬間,葉昭覺覺得自己的肉身已然衰老,可是起身一照鏡子,還是那張麵孔,連皺紋都沒多出一條來。
鏡中的自己,消瘦了不少。
正因為如此,五官反而比從前突出,眉眼分明,而不規律的飲食和作息結果直接反應到了她的臉上,現在,她的確是太過憔悴了一點兒。
盡管如此憔悴,但她麵部的線條卻比從前要利落,簡潔,眼神也更有力量。
葉昭覺有點兒難以置信,這很滑稽,也很荒唐,在經曆了那一連串的顛覆和打擊之後,她竟然比過去更好看了一點兒?
過了幾分鍾,她在心裏做出判斷:一定是錯覺。
在葉昭覺沉淪於自我消耗的這一段日子,其他人的生命進程卻並未有過一刻停滯。
住在對麵2107的喬楚,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一個極其罕見的現實:她竟然——被另一個女生——給比下去了!
如果說對方真是國色天香,傾城絕色,她倒也無話可說。
可是,一想起徐晚來那副裝模作樣、居高臨下的勁頭,喬楚就氣得心口疼,我有哪一點不如你?
我方方麵麵都不遜色於你,我甚至比你更漂亮,誰會不選我選你?
很顯然——閔朗。
嫉妒,使聰明的喬楚變得盲目而愚蠢。
她時時故意當著閔朗講徐晚來的壞話:“她啊,看著就很裝。”
閔朗解釋說,她隻是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從小就這個性格,混熟了就好了。
見閔朗為徐晚來講話,喬楚更生氣了,誰要和那個喜歡裝的人混熟啊!她尖酸地說:“你喜歡她什麼啊?就她那個萬年禁欲的氣質,我看也不像是你的菜啊。”
這樣簡單直接的人身攻擊,換來的就是閔朗針鋒相對的尖刻:“你有多了解我?你知道誰是我的菜?”
閔朗沒有說一句髒話,沒有說一個惡毒的字眼,可是喬楚感覺自己被深深地傷害了。
不僅是因為他立場分明,全心全意地捍衛徐晚來。
更是因為在這樣的胡攪蠻纏裏,喬楚看到了自己的蒼白。
對於閔朗來說——她的感受是不重要的,她的自尊心是無須顧忌的,她對他的感情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她與那些成日死乞白賴待在79號、能多和他說幾句話就眉開眼笑的姑娘們是沒有區別的。
簡潔一點,就是,閔朗是不在意她的。
推出這個結論時,喬楚覺得胸口悶悶的,想叫卻又叫不出來。
她拎起包,摔門而去,剛邁出前腳,悲哀感就更重了,因為她知道要不了幾天,她還是會再來到這裏。
一次又一次,周而複始。
最初聽到“徐晚來”這個名字時,喬楚隻是略微吃驚,並未意識到這是一個強勁的敵人。
直到新年夜裏,她與徐晚來在白灰裏劈麵相對,從那時起,她便開始心存芥蒂。
首先是不服氣,然後腦中冒出十萬個為什麼,再加十萬個憑什麼。
接著她知道了,這些問題,一一無解。
自此之後,喬楚和閔朗之間便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循環:她數次想撇清他,理性和感性日日夜夜撕扯著她,但最終,她又隻能一次次屈服於內心最真實的欲念。
自從愛上閔朗,她便發掘出了自己的軟弱。
那個像冰一樣的女孩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