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下雪天,我們家就喝鹹菜湯,不知是什麼道理。是因為雪天買不到青菜?那也不見得。除非大雪三日,賣菜的出不了門,否則他們總還會上市賣菜的。這大概隻是一種習慣。一早起來,看見飄雪花了,我就知道:今天中午是鹹菜湯!

鹹菜是青菜醃的。我們那裏過去不種白菜,偶有賣的,叫做“黃芽菜”,是外地運去的。很名貴。一盤黃芽菜炒肉絲,是上等菜。平常吃的,都是青菜,青菜似油菜,但高大得多。人秋,醃菜,這時青菜正肥。把青菜成擔地買來,洗淨,晾去水氣,下缸。一層菜,一層鹽,碼實,即成。隨吃隨取,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

醃了四五天的新鹹菜很好吃,不鹹,細、嫩、脆、甜,難可比擬。

鹹菜湯是鹹菜切碎了煮成的。到了下雪的天氣,鹹菜已經醃得很鹹了,而且已經發酸。鹹菜湯的顏色是暗綠的。沒有吃慣的人,是不容易引起食欲的。

鹹菜湯裏有時加了慈姑片,那就是鹹菜慈姑湯。或者叫慈姑鹹菜湯,都可以。

我小時候對慈姑實在沒有好感。這東西有一種苦味。民國二十年,我們家鄉鬧大水,各種作物減產,隻有慈姑卻豐收。那一年我吃了很多慈姑,而且是不去慈姑的嘴子的,真難吃。

我十九歲離鄉,輾轉漂流,三四十年沒有吃到慈姑,並不想。

前好幾年,春節後數日,我到沈從文老師家去拜年,他留我吃飯,師母張兆和炒了一盤慈姑肉片。沈先生吃了兩片慈姑,說:“這個好!格比土豆高。”我承認他這話。吃菜講究“格”的高低,這種語言正是沈老師的語言。他是對什麼事物都講“格”的,包括對於慈姑、土豆。

因為久違,我對慈姑有了感情。前幾年,北京的菜市場在春節前後有賣慈姑的。我見到,必要買一點回來加肉炒了。家裏人都不怎麼愛吃。所有的慈姑,都由我一個人“包圓兒”了。

北方人不識慈姑。我買慈姑,總要有人問我:“這是什麼?——“慈姑。”——“慈姑是什麼?”這可不好回答。

北京的慈姑賣得很貴,價錢和“洞子貨”(溫室所產)的西紅柿、野雞脖韭菜差不多。

我很想喝一碗鹹菜慈姑湯。

我想念家鄉的雪。

明月下的鄉思

/許信堂

父母之愛如腳下的路,腳下的路有多長,沒有人能丈量出;父母之情如深邃的海,深邃的海有多深,沒有人能測試出。

“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著最深的思量……”每當在幽靜的夜裏聽到許美靜的這首《城裏的月光》,我都會不由地抬頭去望天上的月亮,回憶起與父母度過的幸福時光。

兒時的我乖巧聽話,很惹父母疼愛。

一個晚上,我和父母從姥姥家出來,那晚的月亮特別圓也特別亮。月下的山巒、小樹和它們的影子都顯得那麼清晰可愛。我的兩隻小手各握住父母的一個手指,蹦蹦跳跳地跟著父母下山回家。突然,我腳下一滑摔倒在地。父親趕忙把我拉起來看傷著沒有。看著父親為我拍打著塵土,母親心疼地給我揉著腿,倒不覺得疼了,反而心裏甜滋滋的。然後父親背起了我下山,趴在父親寬寬的肩上,一邊聽母親講著月宮的神話故事,一邊看著天上那輪神秘而美麗的月亮,幸福極了。

青春期的我很叛逆,不屑於與父母交流,還常有意與他們頂撞。

一次為了點小事我竟憤然離家出走。晚上,我和同學擠著睡在他的小床上。夜半,玉盤般的月亮經過臥室的窗,皎潔的月光灑在我們臉上。看著同學睡得那麼甜美安詳,而寄宿的我心裏卻滿是委屈和感傷。我覺得自己不再被父母理解和疼愛了,像一隻孤楚的小麻雀在細雨中流浪。我把滿腹的苦楚和委屈都傾訴給了月亮。第二天清晨,父母在學校找到了我。當看見他們憔悴的麵容在見到我那一瞬間閃現出的喜悅時,我意識到自己錯了。母親伸手撫摸我的臉頰,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淩亂的頭發中有一縷銀絲在晨風中飄擺,我的心痛極了。

離開家已經十個年頭了。雖然每年都有假期可以回家陪父母一段日子,但畢竟時間太短了。二老的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不似從前了。

幾年前父親患了腦血栓,右半身不靈便,走路時右腳總會拖著地,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嚓——”的長長一聲。母親右臂常常酸麻,有時半夜都會被麻醒,麻得不能入睡,隻好呆坐到天明。每每想到這些,我都會很心疼,很自責。如果我能多賺些錢,他們就能生活得好些,不再遭受病痛的折磨;如果我能在家鄉工作,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就能好好伺候父母盡點孝心;如果……但,這些如果都不是現實。因為我的無能,使父母背負這麼多苦痛。即便如此,他們仍一往情深地愛著我,他們的苦從不對我說,不讓我掛念,隻是叮囑我好好工作,盼我有出息。他們隻是默默地,盼著我探親的假期,操心著我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