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是從翻譯那裏得知消息的。采訪途中,她的手機響了。她接聽電話,之後蓋住手機話筒說,有一架飛機撞上了五角大樓。她再聽,說另有一架飛機鑽進世界貿易大廈,天上還有10多架飛機在尋找目標,說美國已經進入戰爭狀態。

當時我們在摩爾多瓦南邊卡哈爾鎮報道那裏發生的婦女走私和逼迫賣淫事件。目前,摩爾多瓦是歐洲最窮的地方,1/4的人口移居國外尋找工作。我們周圍沒有一個人知道美國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地無線電台也無法接到國際上的消息。為了證實消息,我的翻譯能做的惟一的事情就是給她在基希納烏的母親打電話。她母親不會講英語,但她至少有一台電視機。“調到CNN台,告訴我您看到什麼。”翻譯說。她母親就調到CNN台,立即就哭起來了。我們僅隻需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在那個星期裏,我們繼續進行報道,但是,很難說服自己相信,在已經發生如此劇烈變化的一個世界裏,這件事情還會有任何相關的意義。世界貿易中心倒下了,它投下了比它自己完整的時候更長的陰影,而且所有新聞工作看來已經成為一個恐怖日子及其後續影響的大事記。有好幾次,摩爾多瓦的人走上前來跟我握手,或者抓住我的肩膀說:“對發生在貴國的事情,我們深表遺憾。”我不知道如何向他們解釋,說不清楚我們不僅僅是在談我自己的國家。發生在美國的事情已經在世界各國發生過,其後果不僅僅會在阿富汗引起反響,而且會在別的所有地方產生反響,也許甚至會在摩爾多瓦。我們現在都卷進此事了。

9月11日的衝擊確證了新聞記者們多年來一直都在說的一句話:世界是互相連接著的,一個國家的動蕩最終會導致別的所有地方動蕩。從一種意義上說,我們現在都是當地人了。如果一個國家陷入戰爭,別的所有國家都處在風險中。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死去,別的國家的人民也有危險。新聞記者在過去23年裏一直在報道阿富汗的混亂和痛苦,但美國很少有人聽得進去。但是,正是這樣的混亂,才使得恐怖主義能夠在阿富汗紮下根來,而9月11日使美國讀者極想知道關於那個國家的一切詳細情況,任何能看到的東西都想看。關於伊斯蘭教的書成為暢銷書,雜誌編輯把記者送往阿拉伯世界,美國人發現自己在爭論中東政策或阿富汗冬季的嚴寒。讓讀者如此迫切地關心遠在天邊和不可思議的事情,這本來是記者們的某種幻想,然而眼前的一切卻付出了太高的代價。

然而,發生變化的不僅僅是讀者,新聞記者本身也產生了很大變化。從心理學上說,使海外報道成為可能的很多事情當中,其中一個是這麼一件事實:你總能夠回家去。當你在戰壕裏瑟瑟發抖,當你兩天沒有東西可吃的時候,知道這一點會產生極大的差別。但是,看著世界貿易大廈倒塌的電視錄像帶,我意識到這個事實不再是真實的了。9月11日,報道過幾十次戰爭的新聞記者竟然被自己在電視上看到的情景觸動落淚,而他們本身曾在戰場上挨過槍子,曾經受過傷,曾經目擊大屠殺,曾經目睹暴亂、饑餓和疾病。現在不是他們走向戰爭,而是戰爭走向他們,而這是完全不同的一種遊戲。已經不再有一處避難所了。

我有一個好朋友,她曾說過這麼一句話,說她不是戰爭報道記者,反過來,她是一個人權記者,因為對人權的壓製是使戰爭具有新聞價值的東西之一。如果現代戰爭是由士兵們在沙漠或叢林裏進行的,而且不涉及平民,那麼,戰爭也許就不那麼可怕了。但今天,戰爭殺死的平民遠遠多於作戰人員,結果,外國發生的戰爭是可以放在報紙頭版上的最重要的事件。同樣,有朝一日我們也許會明白,就像美國人對9月11日的事件的反應慢慢被人稱為“針對恐怖主義的戰爭”一樣,而它實際上本應該稱為針對壓迫的一場戰爭的。美國政府傾向於忽略一些友邦國家濫用人權的事件,這個傾向不僅僅無法保護我們,而且有朝一日還會證明,這是在鼓勵恐怖行為和極端主義分子在我們支持的所有國家迅速發展。

美國或任何一個國家最終的軍事防禦不是導彈,不是炮彈,也不是與壓製人權的政權之間的結合,而是堅決和毫不妥協地堅持世界範圍的民主和人權。9月11日之後,與海外的聯係也許會成為說明這一基本原則的最好辦法。伊朗革命之後,記者們指出,美國對殘暴的獨裁者沙哈的支持,使得那個國家原教旨主義和反美國情緒的泛濫成為無法避免的事情,沙哈本人耗費了上千萬美元供自己享樂而使其國家受難。美國害怕革命之後的伊朗,結果導致伊朗給予薩達姆·侯賽因在伊拉克的屠殺政權和齊亞·哈克在巴基斯坦政權的無保留支持。在這兩個政權之下,惡性的反西方情緒甚囂塵上,而且這兩個國家都直接與基地組織針對美國的行動有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