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2002)
窗戶上覆蓋的塑料布不自然的抖動驚醒了我。塑料布被吸進來,又猛地鼓了出去,來回弄了3次,好像整個世界已經呼吸急促,之後,塑料布就呆在原地不動了。
一道灰色的光線漏進屋內。田野對麵的某個地方,狗在汪汪地叫。我起床穿好衣服,爬到了我們所住的這棟泥房的屋頂。月亮掛在半空中慢慢虧缺,呈現齋月的樣子,東邊夾雜著紅色。一架B-52轟炸機在3萬英尺的高空不出聲地緩緩飛過,身後留下4條薄薄的飛行雲。它從我頭上飛過,之後往東邊的前線飛去,劃出極漂亮的一個圓弧。
聽不見爆炸聲,這裏隔著前線有20英裏遠,但我可以感覺到:空中有4條明顯的壓力波,它們在我頭上顛簸而過,之後又高高地掛在峽穀之上。幾天之前,我曾跟一名穆斯林遊擊隊員談過,他曾參加80年代抗擊蘇聯人的戰爭。他描述了一枚蘇聯火箭擊中他藏身其中的那個山洞入口處的情景。爆炸本身並沒有碰著他,但他說,衝擊波卻讓他的耳朵和眼睛流了好幾天血。那還隻是一枚俄式火箭,而這些卻是重達2,000磅的炸彈。
1個月來,美國人一直在轟炸塔利班布置在全國各地的防空基地和指揮及控製地堡,但僅僅在幾天前,他們才真正開始轟炸前線士兵。為了看到這種情況出現,我們已經等待好幾個星期了,心想來自巴基斯坦的外交壓力一定是造成這種延遲的原因。但是,前線轟炸一旦開始,卻又是慘無人道、極其凶狠的。北方聯盟的部隊收聽塔利班無線頻道,說炸彈落下來的時候,他們可以聽到塔利班在地堡裏的尖叫聲。他們說,可以聽到指揮人員在與幾分鍾前還存在著的陣地聯係,但根本不管用。一名塔利班幸存者說,戰鬥還沒有開始,前線上3/10的人馬就已經被炸死。在喀布爾的一個地方,一次轟炸就造成了270名外國誌願人員死亡,大部分是阿拉伯人和巴基斯坦人,其中60人再也找不到蹤影了,他們化成了阿富汗的塵土。另外210名人員中炸剩下來的無論什麼東西,當地人都給埋了。
我從屋頂下來,到室內去衝些咖啡。幾天之內將發動一場大規模攻擊:12,000名北方聯盟部隊將猛攻塔利班前線,並一直打到喀布爾。北方聯盟自從90年代中期就一直在打擊塔利班了,而美國國務院尋找奧薩瑪·本·拉登的時間就更長。即將發生的事情,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一些國家利益的罕見彙集,也是最差的一種彙合。沒有其他夥伴的配合,誰也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我在一個稱為賈巴爾撒拉傑的小鎮已經呆了一個多星期,這個地方離前線隔著很遠,但現在是朝南邊出發的時候了。我跟3位新聞記者一起工作。我們在卡車上裝好食物與攝影機,還有防彈衣和一台備用的發電機,穿過毀棄的田野和肖馬利平原上已經空蕩蕩的城鎮。我把大部分東西都留在賈巴爾了,但是,我帶有一隻部隊用的帆布背包和一個睡袋,還有少數私人用品,加上一本《古蘭經》。等待什麼東西的期間,我就抽空拿出來翻一翻,但讀起來很慢。跟《聖經》中的某些段落一樣,《古蘭經》看起來都是大段的苦難記述和各種強製令的彙集。不過,開頭幾句話裏有一句十分驚人:“不得對本書心存疑慮。”
這些都是來自一位上帝嚴厲而貼切的話語,這位上帝掌管著如此野蠻的一片大地,如此苦難的一本曆史。阿富汗人已經打了23年仗了。已經有5%以上的人口死於戰亂,1/4以上的人口流離失所。嬰兒死亡率約在25%。
明天,或者後天,或者大後天,我們將目擊隻有極少數記者見到過的某種東西:集團步兵踏過雷區攻擊嚴陣以待的敵方陣地。差不多已經沒有人以這種方式作戰了——除非在阿富汗。那天下午,我們開車到了前線,到半夜,已經有話傳來,說塔利班在北方最重要的據點馬薩裏沙裏夫已經陷落。
攻擊行動已經開始。
去年4月,阿富汗一個代表團到達巴黎,向法國政府和歐洲議會申明自己的困難情形。帶隊的人是阿哈默德·沙哈·馬蘇德,他是一位塔吉克族的遊擊隊勇士,差不多憑借一己之力就把鬆散的北方聯盟湊合在一起抵抗著塔利班。跟他一起去的還有指揮人員——有些人願意稱他們為軍閥——分別來自烏茲別克、哈薩拉和帕什坦。人們常常責怪馬蘇德,說他寄希望於建立一個由塔吉克族統治的政權,他決定把其他一些指揮人員也帶上,這似乎是要向世界傳達一個信息:現在是建立一個多民族的阿富汗政府的時機了。
這些人是在村莊裏長大的,在那裏,穀物仍然靠手工去糠,房屋仍然是用枝條和泥土建成的。他們抗擊蘇聯人有10年曆史了,又花了5年時間抵抗塔利班。除開在巴基斯坦或塔吉克斯坦來去匆匆的短暫停留外,這些人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美麗而又屢遭戰爭塗炭的國家。他們在巴黎郊外勒布熱軍用機場著陸,在停機坪受到一位穿短裙的婦女接待,之後由一個完整規模的外交車隊護送至阿德內廣場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