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打響了。爆炸持續不斷地在山脊上塔利班的陣地上閃起火光,火箭開始在暗黑的山穀裏來回穿梭。我們能看見3輛塔利班坦克車上的燈光,它們正沿著山脊趕往將被奪取的陣地。當地一位名叫尤素福的攝影師曾給我看過熟練的穆斯林遊擊隊員攻打山坡的錄像帶,我對這個過程中表現出來的鎮定和目的性感到十分震驚。在他的錄相帶裏,我看到一些男子屈膝跳躍前進,不時停下來打幾槍,之後再前進,直到他們摸上山頂為止。他們並不停止前進,他們從來不以比行走更快的速度前進。
不幸的是,我懷疑我正在觀察的這場戰鬥是在以如此優美的步態進行。那邊都是些小孩子,大部分都是孩子,他們在黑暗的山坡上跟地雷、機關槍和塔利班的坦克對峙。馬蘇德在無線電上喊叫,很長的一段達裏語爆發出來,之後是短暫的沉默,這期間是因為對方在試圖向他解釋什麼。很明顯,事情進展不順利。有些指揮人員不在前線,而他們本應該出現在那裏的,他們的手下直接奔向山上,而不是迂回包抄上去。結果,他們通過一個雷區發動了進攻。馬蘇德氣得發抖。
“我從來沒有告訴你們從下麵進攻。我知道那裏一定埋好了地雷。”他對地堡裏的一名指揮人員說。因為馬蘇德說話力量極大,那人的頭往後靠了靠。“計劃不是要直接進攻的。這就是你們踩上地雷的原因。你們上次也犯同樣的錯誤。”
那名指揮人員暗示說,這個錯誤也許是地麵戰士犯的。
“我才不管是誰犯的錯誤。那是我的孩子,是你們的孩子,”馬蘇德朝他喊叫,“我看著那些孩子的時候,他們都像獅子。真正的問題是指揮人員。你們從下麵攻擊,你們讓作戰人員給地雷炸死了。在我看來,哪怕奪取了陣地,你們還是打輸了。”
進攻原定整夜進行的。我和萊薩跟馬蘇德一起吃了晚飯,之後打起包裹上了卡車往回趕,準備回到克哈瓦傑巴哈奧德本鎮。我們準備離開前線後就不再回來了,出城的路上,我們決定到戰地醫院去看看。那隻是很大的一頂帆布帳篷,架在有泥牆的一個院子裏麵,裏麵有煤油燈照著,隔著帆布上的纖維,可以看見透出暗淡的燈光。我們停下車來,走了進去。我們跟醫生談得正起勁,突然間一輛蘇式卡車開了過來。
這是卡車運來的第一批傷員,是那些踩上地雷的小夥子們。他們都嚇暈了,一聲不吭,每個人的臉上都被地雷強大的爆炸力弄得黑乎乎的。他們的眼睛在轉動,不知所措地看著周圍突然之間發生的忙碌情形。醫護人員將他們從卡車後麵抬下來,扶到裏麵去,再放到金屬床上。站在我旁邊的一名士兵看到傷口後發出咂咂的反對聲。地雷在人身上產生的效果如此強烈,幾乎讓人失去方向感。需要幾分鍾時間才能明白,你看著的那一大包骨頭和血水以及破布片,前不久就是一個人的腿。有個人的腿從腳踝處開始沒有了,另一個人的腿齊脛骨處沒有了。第三個人從腰部開始整整一條腿不見了。這個人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疼,他好像不大明白已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這兩者稍後都會出現的。“我的背疼,”他不停地說,“我的背出了什麼問題。”
醫護人員工作很快,在燈下一聲不吭地忙碌著,用紗布包紮腿部的剩餘部分。第二天,受傷的人將被直升機運走,最後將到達塔吉克斯坦的某家醫院。“這是戰爭,”萊薩邊拍攝邊小聲地說,“這就是戰爭的含義。”
萊薩曾報道過許多戰爭,他一生見過很多這一類的場景,但我沒有。我從帳篷裏溜出來,站在寒冷的黑夜裏,靠著一麵牆。狗在遠處狂吠,有一名士兵在對著無線電收發機狂喊,報告第一批傷員已經送到,說他們需要更多的藥物,現在就要。我想起萊薩說過的話,過一陣子後,我又回到帳篷裏。這也是戰爭,你必須正眼相看,我對自己說。你必須正視所有這一切,否則你來這裏就無事可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