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到這裏,忽然說不下去了。眼眶不爭氣地濕了起來,思念家裏我那張不大卻柔軟的小床,思念樓下同樣會在夏夜出來納涼聊天的街坊,思念從小遊泳的那條小河,思念媽媽煮好的綠豆湯,還有和今晚一樣的夜風、切好的西瓜。我低下頭,擦了擦眼睛。那個邀我上來的小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站到了我身邊,掏出一條碎花的小手絹,遞到我的手裏。

那些我認為粗鄙俗氣的鄰居們,忽然也都沉默了,隻有一台不知道是誰的收音機,還在混濁地放著一支不知名的歌,大家靜靜地聽著,都沒有說話。有個人忽然站起來,對著高高的天空放聲喊道:“想家咯!”所有人都看過去,他們每個都大聲地用不同的方言,用力地喊道:“想家咯!想家咯!”

這些聲音,被這夏日的涼風吹散開來,飄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長上溫柔的翅膀,像一首動聽的詩,輕巧地飛去遠方,那個被我們叫作家的地方。

他們,都是遊吟詩人,永遠地唱著一支叫作思鄉的情歌。而我,在這異鄉,一麵思念著故鄉,一麵繼續往前走去。

不曾停留

終於決定要搬家了,搬離這間48平方米、處在12層的小小公寓。

房子剛租來的時候是清水房,除了簡單的粉刷和基礎水電,衛浴設施什麼也沒有。我用了近一年時間,一點點地添置,直到弄成了現在這個舒服的樣子。

真的是很舒服的公寓,書桌的高度剛剛適合伏案,上麵擺放著一盆綠蘿,這種植物非常好養活,隻需要每天澆水,就會茂盛地長起來。每當我在電腦前待得太久,抬起頭看一眼那蓬勃的綠色,眼睛也就舒服不少。還有我最喜歡的沙發,我去了三次家居賣場,才找到這個心儀的沙發,它不但柔軟,而且寬大,躺下來就如同陷進雲朵一樣愜意。窗簾也有兩層,一層是美麗的白色薄紗,最適合下午的時候輕輕地拉上,陽光透進來七八分,穿過紗簾,在地板上留下動人的倒影。

即使這麼舒服的房子,還是要搬了。房東要出國,把這間小公寓賣掉了,我隻能再找個地方安置自己。事情就是這麼無奈,像我和楊過一樣,他也要出國了,我們不得不分手。這都是需要勇氣的事情,不管是搬家還是分手,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住慣的房子和愛久了的人,怎麼能說拋下就拋下呢。

更何況房子和愛人,他們好像是一體的。我在廚房打包那些和楊過一起買的廚具。我用舊報紙包起那隻拉麵大碗的時候,就會想起他站在超市裏,舉著這隻碩大的麵碗,笑嘻嘻地對我說:“今天晚上煮一大碗麵給我吃吧,我餓壞了。”我用泡沫紙細細地綁上廚刀的時候,也能想起我切土豆的時候不小心割傷了手,他半是生氣半是心疼地衝我喊道:“怎麼那麼不小心。”還有一隻砂鍋,我給楊過燉過無數次蓮藕排骨湯,那是他最喜歡的湯,每次都能喝光光。

還有客廳裏那些莫名其妙買回來的雜物。沙發上的抱枕是我們一隻隻在各個小店裏找回來的。一隻藍色、一隻黃色、一隻綠色、一隻咖啡色,放在淺米色的沙發上,顯得生機勃勃。楊過不喜歡粗糙的質地,所以這些抱枕都是光滑的緞子麵料,充滿了最柔軟的棉花,一靠上去,就不想起來。我總是拉著楊過的手,氣鼓鼓地說:“不要再躺著了,起來我們去散散步。”他也會笑著回答我:“這麼舒服的沙發和靠枕,誰能站得起來呢。”

接下來要打包那些書,有很多都是楊過送我的,有一本繪本,講了一個可愛的童話故事,一隻大兔子和一隻小兔子,它們在比誰的愛更多。楊過把書給我的時候,我問他:“你說我們誰愛誰更多呢?”他在我的額頭輕輕親吻了一下,告訴我,愛是不能比較的,隻會燃燒和消失,但是不會比誰更多或者更少。

最後是我的臥室,上麵鋪著淡灰色的床單和淺粉色的枕頭。楊過對我的枕頭意見很大,他歪著嘴說:“娘炮才睡粉紅色的枕頭呢!但是我是不會去理他的,這可是我最喜歡的麵料,舒服得每晚都可以在上麵做一個好夢。我們總是同時在清晨醒來,還沒有刷牙的時候,楊過也會親我一下,他說情侶就是這樣,見過對方最醜的樣子,但還是愛對方。這間房子其實也是這樣,見過我最糟糕的樣子,但還是時時刻刻容納我。”

現在要和他們說告別了,不管是房子還是楊過。我打包好廚具、窗簾、抱枕、床單和書,搬家公司搬走我的書桌、茶幾、沙發和電視機。現在房子空蕩蕩的,和我剛來的時候一樣。不過,即使失去了這個地方,但那些即將在新房子裏等我的廚具、窗簾、書桌和沙發們,是不會消失的。楊過也是,他走了,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