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支歎蘇軾
十裏一置飛塵灰,五裏一堠兵火催①。
顛坑仆穀相枕藉,知是荔支龍眼來②。
飛車跨山鶻橫海③,風枝露葉如新采。
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賤血流千載。
永元荔支來交州④,天寶歲貢取之涪⑤。
至今欲食林甫肉⑥,無人舉觴酹伯遊⑦。
我願天公憐赤子⑧,莫生尤物為瘡痏⑨。
雨順風調百穀登,民不饑寒為上瑞。
君不見,
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
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鬥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耶!
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
①堠(hòu):記裏程的土堆,五裏為隻堠,十裏為雙堠。②龍眼:即桂圓。③鶻(ɡǔ):古書上所說的一種鳥。此借指舟船。④永元:東漢和帝年號。交州:廣西梧州。⑤天寶:唐明皇年號。涪(fú):四川涪陵。⑥林甫:唐明皇時奸相李林甫。⑦酹(lèi):以酒灑地表示祭奠。伯遊:東漢唐羌,字伯遊。蘇軾自注:“漢永元中,交州進荔支龍眼,十裏一置,五裏一堠,奔騰死亡、猛毒蟲之害者無數。唐羌,字伯遊,為臨武長,上書言狀。和帝罷之。唐天寶中,蓋取涪州荔支,自子午穀路進入。”⑧赤子:子民百姓。⑨痏(wěi):即瘡。武夷:武夷山,在福建建陽。山上所產茶葉狀如粟粒,為初春所采,極名貴。丁:丁謂。蔡:蔡襄。二人向北宋皇帝進獻小龍團茶。鬥品:新茶比賽獲勝者。洛陽相君:指西京(洛陽)留守錢惟演向皇帝進獻洛陽牡丹名種魏紫、姚黃。
次韻答曹子方雜言①黃庭堅
池寺②,湯餅一齋盂,曲肱懶著書。
騎馬天津看逝水③,滿船風月憶江湖。
往時盡醉冷卿酒④,侍兒琵琶春風手。
竹間一夜鳥聲春,明朝醉起雪塞門。
當年聞說冷卿客,黃須鄴下曹將軍⑤。
挽弓石八不好武,讀書臥看三峰雲。
誰憐相逢十載後,釜底生魚甑生塵⑥。
冷卿白首太官寺⑦,尊前不見如花人。
曹將軍,江湖之上可相忘?
舂鋤對立鴛鴦雙⑧,無機與遊不亂行。
何時解纓濯滄浪⑨?
喚取張侯來平章⑩,烹茶煮餅坐僧房。
①曹子方:名輔,曾任太仆寺丞。②(pú)池寺:在河南開封西北。③天津:本在洛陽,此借指京都開封天漢橋。④冷卿:可能是冷庭叟,黃庭堅友人。⑤鄴(yè):河南臨漳。曹將軍:曹操次子曹彰,長著黃須,勇敢善戰。此借喻曹子方。⑥釜底生魚:東漢範丹為萊蕪長,家極窮困。裏歌雲:“甑中生塵範史雲,釜中生魚範萊蕪。”⑦太官寺:掌管朝廷膳食的部門。⑧舂鋤:比喻白鷺。⑨解纓:喻辭官。⑩張侯:張仲謀。
書摩崖碑後①黃庭堅
春風吹船著浯溪,扶藜上讀《中興碑》。
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鬢成絲。
明皇不作包桑計②,顛倒四海由祿兒③。
九廟不守乘與西,萬官已作烏擇棲。
撫軍監國太子事④,何乃趣取大物為?
事有至難天幸爾,上皇跼蹐還京師⑤。
內間張後色可否⑥?外間李父頤指揮⑦。
南內淒涼幾苟活,高將軍去事尤危⑧。
臣結舂陵二三策⑨,臣甫低頭杜鵑詩⑩。
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賞瓊琚詞。
同來野僧六七輩,亦有文士相追隨。
斷崖蒼蘚對立久,呧雨為洗前朝悲。
①摩崖碑:崇寧三年(1104),黃庭堅被除名羈管宜州,途經永州讀了《中興頌》碑。摩崖碑即指《大唐中興頌》,唐代元結作,顏真卿書。碑在湖南祁陽西南浯溪。碑記安史之亂後,唐肅宗中興唐室之史實。②明皇:唐玄宗。包桑計:語出《周易·否卦》,意為警惕危亡。③祿兒:安祿山。④太子事:天寶十五年(756)太子李亨未經玄宗同意,在靈武登皇帝位,是為肅宗。⑤上皇:唐明皇。跼蹐:彎腰踮腳而行。⑥張後:肅宗皇後。⑦李父:太監李輔國。⑧“高將軍”句:高力士被逐放。⑨臣結:元結任道州刺史時向皇帝獻策。⑩臣甫:杜甫作詩對玄宗的晚年處境表示哀傷。瓊琚詞:指元結和杜甫的詩文。瓊琚,美玉。呧(dōng)雨:暴雨。
瓊花引謝翱
後土祠前車馬道,天人種花無瑤草。
英雲蕊珠欲上天①,夜半黃門催進表②。
酒香浮春露泥泥,二十四橋色如洗③。
陰風吹雪月墮地,幾人不得揚州死!
孤貞抱一不再識,夜歸閬風曉無跡④。
蒼苔染根煙雨泣,負久遊魂化為碧。
①英雲、蕊珠:仙女,比喻瓊花。②黃門:官署,即門下省。③二十四橋:在揚州西湖。④閬(lànɡ)風:仙山,在昆侖之巔。
冬青樹引①謝翱
冬青樹,山南陲,九日靈禽居上枝。
知君種年星在尾,根到九泉護龍髓。
恒星晝塤夜不見,七度山南與鬼戰。
願君此心無所移,此樹終有開花時。
山南金粟見離離②,白衣人拜樹下起,
靈禽啄粟枝上飛。
①冬青樹:元初南宋帝陵被盜掘後,宋遺民拾帝後骸骨葬於紹興山野,植冬青樹為標誌。②金粟:指冬青花。離離:紛披茂盛的樣子。
春感林景熙
柳花袞雪春冥冥,溪風一夜吹為萍。
萍隨風去渺流水,人生無根亦如此。
故山入夢草芊芊①,半窗疏雨寒食天。
曉來白發稀可數,多少朱顏化黃土。
高原冉冉青煙斜,麥飯灑鬆能幾家?
子規叫殘金粟暮②,繭紙蘭亭已飛去③。
①芊(qiān)芊:草木茂盛的樣子。②子規:杜鵑鳥的別名。金粟暮:天晚。金粟,燈花。③繭紙蘭亭:晉代書法家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