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傷得挺重啊,讓我看看。”古尊說著話就湊上來。
一方想踹他一腳,但是自己隻有兩條腿,一條殘了,一條自己還得用,倒還真挪不出空閑來。
於是,一方說:“你下來做什麼?”
“我做什麼?你自己說傷了的。”古尊眨巴著眼睛。
“你下來了,我們怎麼上去?”一方有氣無力地說。
古尊環顧一番光禿禿的牆壁,頓悟似的仰著下巴“啊”了一聲。
多說無用,一方勉強歪著身子坐下來,問:“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古尊說:“我就打這兒路過啊。”
簡直是對牛彈琴,一方揮揮手,懶得搭理他。
“唉,你叫什麼啊。”古尊道。
“我……啊——”一方正要搪塞,卻聽到左腿傳來一聲清脆的“嘎嘣”聲,而劇烈的鈍痛卻因為太過劇烈,而足足遲了半拍。
一方的手沒傷著,匕首就條件反射地揚起來了。
而接下來的一幕,卻叫一方瞠目結舌。
古尊隻是輕微抬手,連視線都不曾轉移,而一方手裏的匕首就已經飛了出去,插在牆壁裏,沒到了刀柄。
“喏,接上了。”古尊指著一方的腿說完,才抬起頭,無辜地說,“那個,我剛才是不是碰到啥了?”
一方看到自己的腿骨確實是好好地接上了,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剛剛衝動動手的事,隻好側過臉,含糊地說:“啊,沒什麼。那個……我叫一方,大師如何稱呼?”
“萍水相逢,你叫我大師就行啦。”古尊還補充道,“不用客氣。”
一方都快被氣笑了,這和尚還挺愛占點口頭的便宜。
而古尊,似乎在專心地給一方包紮,心裏卻已經確定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了。
“大師,謝……”
“哎呦,你怎麼把刀插在這兒了?”
古尊指著牆壁上,沒得隻剩刀柄的匕首,生生打斷了一方平生頭回的感激之語。
這種話,一方可不會說第二次。
古尊把匕首拔出來,對著太陽光觀摩了一會兒,才拿給一方,說:“哎呦,這匕首可是用了不少年頭啦。”
一方接過來,收刀入鞘,說:“主人給我的,從小就用。”
“打小兒?”古尊挨著一方坐下來,“對於小孩兒來說,分量可是不輕吧。”
“還成。”一方點點頭。
不知何故,麵對這個不著調的胖和尚,一方反而覺得放鬆下來,而且這肉嘟嘟的臉龐,還叫他莫名生出一種親切的情愫。
一方的生命裏,從未出現過這種成分。
“我是主人撿回來的,主人命令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區區匕首的重量而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輕,一方的話音又苦又酸的。
古尊道:“你恨你的父母嗎?”
“我不知道,我又沒見過他們。”一方道。
“如果見到了呢?”古尊追問。
“……”一方沒有回答。
“那,你對你的主人,又是怎麼想的呢?”古尊毫不氣餒地問著。
“我是她的刀,她叫我殺誰,我就殺誰。”一方回答得很快,而這顯然是被訓練出來的答案。
古尊露出一絲詫異的表情:“她把你當殺手培育?”
“差不多吧。”一方垂著頭,古尊看不清他說這話的表情。
“你,願意嗎?”古尊啞著嗓子。
“我……不知道,我又沒得選。”一方突然笑了,苦澀的笑牽扯在他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種扭曲的樣子。
“抱歉。”含糊而輕微的吐音,掛著悠長的淒涼,但是古尊的這兩個字,到底沒有送到一方的耳朵裏。
一方懷裏的琉璃還在,他輕輕摩挲著冰涼的石頭,緩緩探出一口氣,說:“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誰啊?”古尊恢複了神色。
“一些……人。”一方完全沒有察覺到古尊的情緒有過波動,不過,他對乘風人的描述,真的已經省略到極限了。
人,他們是人。
但是世界上還有些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從某些角度來看,一方的思維很簡單、很直接。
“他們去哪兒了?”
“梅溪頭。”一方對古尊已經毫無戒備,“我們約定在那裏彙合,不過,路有伏擊也不在意料之外。”
古尊說:“你還想去?你這樣子也做不了什麼了。”
“我要去救我的主人。”
“她把你當刀子使喚,你還救她?”古尊忽然有些惱火。
一方卻出奇地平靜:“有個姓南的,也這麼問我來著。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必須要救她,她要我的命都行,這是我自願的,沒有理由。”
一方不知道緣故,但古尊心裏已經有數了。他說:“那就這樣吧,我送你出去。但是說好了,不許動手了。”
“切,”一方扭過頭,“你自己看看,你要在上頭,還能搭把手,現在呢,還不是跟我一樣困在這兒了。”
話音未落,古尊已經扭著身子站起來,彎下身子背對著一方道:“你手不是沒事嗎,自己抓住了。”
一方煩躁地說:“你,你能上去?”
“我背著你,快點兒,你不想出去了?”聲調裏帶著一點不容置疑的威嚴。
盡管是不相信,一方還是掛在了古尊的背後。
古尊穩紮馬步,沉沉地運了一口氣,一掌推了出去,五根手指就插進了堅硬的牆壁之中。一方瞪大了眼睛,常年在鬼市掙紮,十八般武藝他早就見怪不怪了,可是如此神力,一方簡直懷疑自己趴在了神仙的後背上。
古尊就靠在十根手指,攜帶著一方,穩穩當當地爬到了地麵之上。
而就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一方伏在古尊渾圓的背上,古尊的汗珠滴在一方的手臂上,一方覺得汗珠的溫度很高,他嗅到了古尊身上的汗臭味道,忽然產生了一種依戀的感覺,一抹遙遠而模糊的畫麵一閃而過。
就在一方暢快地呼吸到第一口地麵上的冷冽空氣時,古尊揚手一記手刀,一方就毫無反抗地倒下了。
在他倒下的時候,迷茫的睡夢裏,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一個從未在他的腦海中形成過的問題。
我的父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