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比起把親生兒女牽扯進來,這種背負千古罵名的做法,絲毫不會輕鬆多少。
掛在梁上的曉行雲手都麻木了,還是沉浸在一片愕然中。他以為曉之鳳是看得最開,換言之是最無情,才能過這樣悠哉的日子,而事實上,父親度過的每一天,走的每一步,都那麼艱難,而自己作為獨子,竟站在父親的對麵,無動於衷。
“萬事從來風過耳,原來還是無愁可解[萬事從來風過耳:陳慥《無愁可解》。]。”曉之鳳忽然一笑,莫名添了些蒼老,多年掩飾之下,他自己也已經以為自己是最看得開的,而如今也不得不坦然承認,對於乘風盟,這仍舊是個解不開的心結。
頑老忽然說:“哎對啦,我聽行雲提了幾句,怎麼,他之前見過玄淵嗎?”
“說起來,仿佛是的。”時間太久,經曆太多,曉之鳳也記不清了。
曉之鳳的記憶模糊了,可是曉行雲還是記憶猶新。
那一年,他約莫也就是十二三的年紀,第一次隨父親走鏢,來到蜀州城。曉之鳳笑吟吟地說,有個多年不見的摯友就在蜀州。曉行雲還清晰地記得,淺色衣衫、文質彬彬的年輕公子,威武豪爽的年輕將軍,還有那個,著淡青色勁裝的男孩子。青衫的男孩子年紀稍小些,卻十分活潑,鬼主意多到如同山上的雜草,和曉行雲很對脾氣。兩個猴孩子皮得不行,城裏城外滿世界亂跑,三天兩頭的惹禍。曉行雲還記得,淺衫公子眉眼含著淡淡的舒朗笑意,阻止了憤怒的曉之鳳,南將軍也爽朗地安慰曉之鳳,說這才是男兒。那個時候,兩個少年卻已經跑到了一處屋頂上,青衫的男孩子對他說:“這裏就我自己一個人,當真無聊,有你來,真好。我們最好像爹爹一樣,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那個時候,曉行雲爽快地答應了。
想到這裏,曉行雲不由有些惱火。說做一輩子朋友的是你,忘了這一切的,也是你。
“你也不記得了?”頑老又問玄淵。
玄淵道:“比我年長幾歲的少年,我隻記得一個總是穿紅色衣服的。”
曉之鳳連忙說:“哎呀,那就是雲兒啊。”
曉行雲一驚。
“別的,我已經忘了,畢竟要記的東西那麼多。”玄淵淡淡道,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古尊聽了,打圓場道:“是啊,玄淵也不容易不是嗎?”
頑老留意到玄淵的小動作,恍然明白,玄淵不是忘了,是不敢回憶,不敢回憶那些會讓他留戀的溫暖。玄淵認為,他現在,隻能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回憶這種東西,隻能被塵封。而且,自己這樣說,也能夠打消曉行雲不該冒出的念頭。
“隻不過,這樣想真的是對的嗎?”頑老在心裏問。
頑老隻是在心裏問,曉行雲卻幾欲喊出來,他一躍跳下房梁,就在要推門而入的時候,住了手。
既然他已經忘得幹淨,自己還有必要一廂情願嗎?
曉行雲這樣想。
可是他還不知道,記憶有誤的明明是自己。他記得那個少年,記得平陽先生和南岸將軍,卻忘了,那個少年,那時候,他的名字還是南天翊。當曉行雲時隔多年,再次見到昔日少年,恰好他又在調查乘風盟的舊事,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平陽先生的孩子。會不會有一天,他曉行雲也會懊惱,懊惱如果自己準確記得舊友的名字,玄淵或許不會隱瞞自己的回憶,兩份沉甸甸的友情,也就不會空空懸掛那麼久。
就在出神的時候,一聲炸雷響起:“曉行雲!”怒不可遏的,自熱是經曆了第二次“十兩銀子的茶”的羅驍。
而屋裏麵的人聽到了吵鬧,紛紛走出來,曉行雲笑嘻嘻道:“別生氣嘛,這次我請客,十兩銀子的茶!”當然,這句話的尾音,被羅驍的咆哮聲淹沒了。
在曉行雲嘻嘻哈哈時,話題就被岔開了。玄淵就在人群最外麵,默默地看著他。這個冷寂已久的人,他的手心裏,忽然升起兒時的餘溫,他緊緊攥住拳頭,舍不得那點餘溫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