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熹月扭過頭,擺弄一簇雪白色菊花,道:“是了,你我已七年不見,我竟成了你口中的南府小姐。”
耿介笑:“是我不好,那,翩翩可不要不理睬阿介了,這樣可否?”
“這般才好,”熹月這才喜笑顏開,仔細打量著耿介,“七年,可曾辛苦?可還安好?”
“金戈鐵馬,自然辛苦,荒野大漠錘煉人,如翩翩所見,介,安好。”耿介知曉熹月的擔心,即便她問得輕,自己也要嚴肅回答。
“敏兒,”熹月抿嘴一笑,喚來婢女,“幫我扶梯子,我和修能上房頂去!”
敏兒自小跟在熹月身邊,調教得伶俐,更了解小姐心性,並不多問,脆生生應道:“是!”
夕陽已斜,天染金色,一排大雁齊聲而鳴。
耿介躺在房頂的瓦片上,雙手枕在腦後,歎道:“這是今年最後一行大雁了吧。”
“修能[修能:卓越的才能。修能魂夢愧,清譽友朋加。卓爾堪《答儀逋景韓過訪不值》。],你還記得初來南府的時候嗎?”熹月問。
“記得,”耿介聲音平靜,“那一年,我九歲,大旱之下顆粒無收,父母為流竄賊寇所害,我孤身一人流浪異鄉,幸得師父將我收留,方才有了今日的耿介。”
“我還記憶猶新呢,落魄的小孩兒,卻把眼睛瞪得渾圓,倔強得厲害,可是娘親卻告訴我,你的心裏有傷,吩咐我好好照顧你。”
“師母對我亦是恩重如山。”
“我一直不敢問你,爹爹和娘親,與你的父母,是一樣的人麼?”熹月看著耿介。
耿介搖頭,說:“我的父母是地道的農家人,大字不識,而師父神武英勇,師母亦出身書香門第,怎能並談?然,卻都是一樣的任勞任怨,是善良的人。”
“可你的父母卻為你取了一個好名啊,耿介,《九辯》有‘獨耿介而不隨兮,願慕先聖之遺教’,取正直不阿、廉潔自持、光大聖明之意,猶如你的現在。”熹月吟出一句文章來。
“翩翩你的確是讀了很多書啊,師母在信裏這樣說,我還半信半疑呢。”耿介玩笑幾句,才接著熹月的話說,“那不是我父母取的名字。我的父親曾說過,在我很小的時候,一個大雪之夜,有位教書先生來投宿,見我隻被喚一粗俗土名,為答謝父母收留,便為我取了這個名字,刻在了一塊石珮上。”說著,耿介從懷裏摸出一塊小石片,大概是耿介經常摩挲,石料又是不佳,字跡有些黯淡了,倒還是能夠辨得是“耿介”二字。
“原來是這樣。”熹月點點頭,“也難怪你拒絕父親認你做義子,這樣的雙親,這樣的名字,當真是不能忘卻。”
“唯有這件事,我是愧對師父師母的,他們對我如同親生,我也是將他們視作父母,可當年就是擰不過來,好一個倔小子!”耿介自嘲道。
“可是,你還是接受了父親贈給你的字,‘修能魂夢愧,清譽友朋加’,修能,意味著才能卓越,德才兼修、文武皆能,爹娘膝下無子,是希望你修習得到父親一身武藝,青出於藍。”熹月說,“是你圓了爹爹的夢。”
話說到這裏,便有些傷感了,耿介已經不習慣悲傷,趕緊將這股情緒打散:“倒是你了,氣我不肯做你哥哥,居然敢直接叫我修能,這一叫,竟然就是十幾年。”
“我的小字也允許你叫了,是公平的。”熹月反駁。
“是嗎?”耿介笑了,眼前仿佛是幼小的熹月,鑽了牛角尖,覺得喜歡自己的人都應該叫自己翩翩,逼著耿介從“南小姐”改了口。
“小姐,公子,”敏兒在下麵喊著,“時辰到了,老爺叫晚宴呢!”
“好,來了!”熹月應一聲,轉頭對耿介說,“是給你接風的。”
耿介翻身而起,一躍而下,穩穩落地,而與此同時,熹月竟也跟著跳下來,耿介輕盈落地,緊接著一個轉身,雙手接住熹月,順勢將她也放穩。
“七年未見了,你竟然還敢這樣直接往下跳,不怕我忘記了接住你嗎?”耿介口中質問,話語卻溫柔,還帶著一點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