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尤回到家中,把汗濕的衣服隨意往凳子上一搭,坐下來開始大口的吃飯,趙相夢從裏間出來,將許尤亂扔的衣服一件件的清好,嘴頭毫無征兆的問了一句:“明天王家小姐要來做客,你今天晚上要不要把地裏的事都做完?”
許尤咽下嘴裏的飯,皺著眉頭,拒絕道:“娘,求您別再轉著彎給我做媒了,人家好歹也是個小姐,我不想耽誤別人。”
“什麼叫耽誤?小姐怎麼了?你也是個讀書人,還怕別人瞧不上你?”
許尤嘴角下彎,眼中的苦澀一閃而過,說道:“我不會讀了。”
趙相夢疊衣服的手僵住,勃然變色,許尤故作自然,扒著碗裏的白米飯逃避著母親那雙失望和憤怒的眼睛。在這場沒有對白的拉鋸戰中,最後還是以趙相夢的妥協而告終,她用溫柔卻又強硬的口氣命令道;“這樣的話不許再說,吃完飯就去地裏,下半夜會有一場暴雨,早點回來。”
等趙相夢走遠,許尤端著碗的手緩緩落下,不知什麼時候眼中隻剩下了隱忍和疲憊。他呆呆的坐在飯桌前,一動不動,大概過去了一刻鍾,他突然站起身來,拿起擺在凳麵上折疊整齊的衣服,朝屋裏大喊了句“我吃好了”便出了門。
許尤離開不到一分鍾,一個看起來賊眉鼠眼的男人緊跟著從後門遛了進來,他輕車熟路的摸到趙相夢的臥房,此時趙相夢正坐在椅子上發呆,聽到動靜後她看了門外的男人一眼,毫無波瀾。
“相夢啊,你看看,我以為你真不見我了呢!”男人語氣中夾雜著嘲諷,身體卻不老實的朝趙相夢靠近,用他布滿老繭的手**著她的長發,歎到,“我就喜歡你這副清高的樣子,明明做著下賤的事情,卻還是一副誰都瞧不上眼的樣子,真想每天都這樣!”
趙相夢推開他,眼裏流露出刻意的疏遠,“你怎麼說我都無所謂,隻要你記得,我兒子的書還得接著讀。”
“記得記得,隻要你一句話,我弟弟的書院裏就有他一個學位。”
趙相夢點點頭,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出門將大門鎖住,回到房內,又將油燈吹滅,這仿佛是她的習慣,是她保留自尊的底線。
夜間山上的風徹骨的冷,許尤縮著脖子朝山頂走去,也許是山上氣溫太嚴寒的原因,他迎著風眼睛紅了一大圈。天邊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一陣悶雷,像誰吃壞了肚子的聲音,咕隆咕隆作響。許尤加快腳步,直到走到一顆大樹下,他突然停下來,將自己身上不小心粘上的樹葉和灰塵都拍幹淨,整理頭發的功夫,他臉上笑意已經取代了之前的陰霾,他抬頭往樹上看,一眼就找到了樹枝上躺著的那個綠色的身影。
“春曉,我來了!”原來她的名字真的叫做春曉。
春曉見到許尤,眼中星光燦爛,她的從樹枝上一躍而下,直直的落在許尤的懷中。許尤小心地將她放在地麵,寵溺的在她鼻尖點了下,說道:“不是教過你,以後見到人不許這樣,一點規矩都沒有。”
“也隻是對你啊,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許尤見她笑得一臉滿足,嘴角也跟著忍不住上揚,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說:“走吧,待會要下暴雨,這裏不安全。”
他們在附近不遠處找了一個山洞,山洞裏有些人工鑿過的痕跡,應該是經常有人在這裏歇腳避雨,所以做了一些粗簡的修繕。等許尤將火升起時,春曉不知為何躲去了一個角落,他似乎早已習慣她這種奇怪的舉動,不以為意的擺弄著火堆,將它搭好後,山洞裏突然安靜起來,隻聽得到樹枝在火中燃燒的聲音,跳動的火光印在許尤的臉上,以他為中心四周的光線越來越暗,春曉就藏在其中的一片黑暗裏。
許尤用手心探著火尖,樂在其中的樣子,他沒有回頭,卻是對身後的春曉說道:“能告訴我,你每次離開都去了哪裏嗎?”
“去了一個永遠都是春天的地方。”黑暗中傳出她的回答。
“有這樣的地方嗎?”
“當然!”春曉非常堅定的回道。
“我也要離開了,希望我去的那個地方會有春天。”許尤酸澀一笑,繼續說道,“今天我是來告別的,我要參軍去了。”
春曉從黑暗中走出來,在他對麵坐下,臉上盡是認真,“你為什麼要走?還回來嗎?”
望著眼前這張不經世事的臉,許尤艱難的扯動嘴角,最後卻未能扯出一個笑來,他盡量讓聲音聽上去明朗,說:“不知道,等戰爭結束,就回來了。”
“那以後換我等你吧!”
許尤搖搖頭,看來她還不懂什麼是戰爭,什麼是死亡。山洞外下起了暴雨,時不時一個閃電把周圍照個通亮,他話鋒呼轉,說道:“我們來說秘密吧。”
“什麼是秘密?”
許尤笑笑,往火堆中添了幾根木頭,自說自話起來:“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從小就沒有父親,他和他的母親因此常常受人欺負。小男孩生活得太辛苦了,當時僅有七歲的他,對生命懵懂的理解就隻有痛苦,於是在初春的一個雨夜裏,他跳進了村口的河中。那天的河水真冷啊,他跳下去不到一秒就後悔了,可是河水是無情的,它聽不到小男孩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