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太後娘娘一般……
這樣的認知讓朱皇後如墜冰窖,她仿佛就是沿著太後的路在一步步前行。
太後從十四歲起伺候先帝,從未寵冠六宮,經曆三位皇後,幾任四妃,最終入主慈惠宮。
人人都說太後是贏家,可這一刻,朱皇後想,太後也不是贏家,與她一樣。
她還要如此嗎?沿著這條看得見車轍子印的路走下去嗎?
整日打理後宮,要為了五皇子的將來苦心算計謀劃,便是他真的登基了,在往後的歲月裏,也要替他周旋,替他的後宮操心。
然後,日複一日,在這座如籠子一般的宮室裏老去,死去?
眼不見為淨,不過就是說說罷了。若不然,太後又為何會出手?
太後無數次說過,她羨慕昌榮太妃能夠含飴弄孫,也許旁人會覺得這番話裏帶著些炫耀,可朱皇後此刻明了,那是太後的真實想法。
在這後宮裏幾十年沉浮,才換來的大徹大悟。
她想,她看夠了後宮裏頭各種的算計和手段,看夠了那一雙雙或深沉或靈動或狂傲的眼睛,看夠了那些窺視算計彼此傾軋,她是真的累了。
也許不久之後,她的夢中再不是死去的皇貴妃,而是她自己,一日比一日老去,寂寞得隻能與佛像為伴的自己。
她,是不願那樣的。
朱皇後咳嗽了幾聲,宛若進來點了燈。
更衣時,朱皇後問:“殿下明日來嗎?”
宛若緩緩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朱皇後淺淺笑了笑,心中那點情緒翻滾,是失望,這種失望比年輕時久候等不到聖駕時的失望更濃。
她知道,大寶之位,有人視作生命,有人卻不屑一顧。
她的皇兒,並無登基為帝的覺悟,再逼下去,母子越發疏遠。
“四殿下今日可是在太後那兒?”
宛若的頭垂得更低了:“四殿下陪太後娘娘用了午膳後,就離開了。”
午膳啊……
朱皇後想,她的皇兒,有多久沒有陪她用一頓飯了。
倦了,累了……
景德二十六年隆冬,朱皇後薨逝,舉國大喪。
消瘦的婦人帶著一個姿容出眾的丫鬟坐馬車出了京城,眉宇之中,全是解脫。
“我啊,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想去,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吧。”婦人淡淡道。
一走兩年,沿著水道一路往南,走走停停。
消息傳來時,宛若衝進了客居的小院,淚眼婆娑:“娘娘,聖上、聖上駕崩了……”
鏡前畫眉的人手上一顫,細細的柳葉眉延到了鬢角,她怔了很久,指腹輕輕抹過太陽穴,澀澀道:“你又叫錯了,這裏沒有娘娘。”
宛若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睜大著朦朧的雙眸望著婦人,分明瞧見她眼角滑落了淚水。
良久,婦人道:“四殿下,會是一個好皇帝。吾兒,性命無憂。這便夠了。”
依舊是走走停停,文元二年的春天,她們到來明州。
“若是沒有海寇,我想去普陀看看,太後心心念念了一輩子,卻是一次都沒有踏足。”
宛若看著香火鼎盛的天寧寺,道:“這裏也是不錯的。”
陽春三月,綠意盎然,西塔之前,繞著塔身一圈一圈祈求的香客們衣著不同,容貌不同,虔誠的神情讓人動容。
婦人笑著點了點頭,與宛若一道轉身離開。
宛若走了兩步,不由頓足,她似是瞧見了有些熟悉的身影,卻終是沒有回頭去確認,而是追隨著婦人的腳步,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