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安珀王子竟然能變成這副模樣,這在我之為我的中心——天曉得那是哪兒——引發了一種可怕的感覺。我曾經以為我們是不可戰勝的,整潔、冷靜、擁有鑽石般的硬度,像我們在撲克牌上的畫像那樣。然而很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至少,和普通人一樣,我們也有可以消磨時間的東西。

我在自己腦子裏玩遊戲。我給自己講故事,我回味那些令人愉悅的往事——這種記憶我的腦袋裏儲存了很多。我回憶起地牢之外的自然環境:風、雨、雪、夏日的溫度,還有春季清涼的微風。在影子地球上,我曾有過一架小飛機,我喜歡飛翔的感覺。我記起了一閃而逝的色彩和距離,縮小的城市,廣闊的藍天,一團團白雲(它們現在都上哪兒去了),還有機翼下無限延伸的海洋。我記起自己愛過的女人,還有舞會、戰鬥。等我把所有東西都想了個遍,再也沒辦法拖延的時候,我會想起安珀。

有一次,我正沉浸在對安珀的思念中,淚腺突然恢複了功能,我哭了起來。

這是一段充滿黑暗和很多睡眠的日子。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陣腳步聲,停在我的牢房門口,接著是開鎖的聲音。

上次瑞恩來看我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忘記了煙和酒的滋味。我沒法準確地估量時間,但肯定是很長一段日子。

走廊裏有兩個人。在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之前,我就從腳步聲中判斷出了這點。

我認出了其中一個聲音。

門開了,朱利安叫了我的名字。

我沒有立刻回答,所以他重複了一次。

“科溫?過來。”

既然這兒並沒有我發表意見的餘地,我幹脆站直身子走上前去。等感覺已經走到他跟前時,我停了下來。

“你想幹嗎?”我問。

“跟我來。”說著他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們沿著走廊往前走,路上他一言不發,我也沒開口。要我向他提問,那還不如死掉算了。

從回聲裏,我知道來到了大廳。很快,他就領我上了樓梯。

我們上了樓,接著往宮殿的主體部分走去。

我被帶進一個房間,按到一張椅子上坐下。一名理發師開始處理我的頭發和胡須。他問我是想把胡子剪掉還是修理整齊。我從前沒聽過他的聲音。

“剪掉。”我說。這時有人開始幫我修剪手指甲和腳趾甲——二十個全都剪好了。

有人為我洗了澡,給我穿上幹淨衣服。衣服掛在我身上,鬆垮垮的。他們還弄掉了我身上的跳蚤——算了,不說這個了。

接下來,他們又把我帶進了一個漆黑的地方。那兒有音樂、食物的香味、許多人的談話聲,時不時還傳來一陣笑聲。我知道這個地方,這是宴會廳。

朱利安帶我進去坐下,談話聲降低了些。

我一直坐到號角響起,然後被人逼著站了起來。

我聽見一片祝酒的聲音:“為艾裏克一世、安珀之王!國王萬歲!”

我可不會為艾裏克幹杯,不過似乎沒人注意這點。發起祝酒的是凱恩,他的聲音從桌子另一頭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這是加冕禮之後他們讓我吃的最好的一餐,我使勁兒吃個不停。從周圍的談話中,我聽出今天是艾裏克加冕一周年的日子,也就是說,我已經在地牢裏待了整整一年。

沒人跟我說話,我也沒主動開口。我不過是個讓人參觀的鬼魂,來受人侮辱,無疑還可以提醒我的兄弟們,反抗咱們的國王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再說每個人都接到了命令,他們必須忘記我。

宴會一直持續到夜裏。有人一直在為我斟酒,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獲。我坐在那裏,仔細聆聽舞會的所有曲子。

桌子已經被收走了,騰出地方來跳舞。我被人帶到角落裏的什麼地方,之後一直坐在那裏。

我喝得爛醉如泥。到了清晨,宴會結束,隻剩下打掃和清理工作。於是我被半拖半抱地弄回牢房,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我唯一的遺憾是當時沒有醉得更厲害些,好吐在地板上或者什麼人的漂亮衣服上。

這就是我在黑暗中度過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