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分鍾後,我們來到最底部。腳碰到地板,我很容易就站穩了,沒有要浮起來的感覺。牆上有一些火把,發出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我們四周。

“為什麼安珀這個鏡像中的海水和其他地方的海水完全不同呢?”我問。

“不同就是不同,向來如此。”迪爾德麗回答道。這個答案讓我挺惱火的。

我們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洞窟中,這裏有許多隧道,通往各個方向。我們朝其中一條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隧道兩側開始出現岔路,其中一些的入口處設有大門或者鐵柵欄,另一些則沒有。

我們停在第七個入口前。這是一扇很大的灰色石門,似乎是板岩製成的,用金屬固定,比我高出整整一倍。看著這扇門,我隱約記起了海神的高大體魄。茉伊朝我微微一笑,從腰帶上的一個環上取下一把大鑰匙,插進鎖眼。

可她沒法轉動它。也許是因為這東西太長時間沒人使用了。蘭登嘀咕著,一把推開她的手,自己用右手抓住鑰匙,使勁一扭。

鎖“哢”的一聲開了。蘭登用腳推開門,我們朝門裏張望著。

試煉之陣就在這個舞池大小的房間裏。地板是黑色的,看上去如玻璃般光滑。試煉之陣就在地板上。

它是一團冰冷的火焰,顫動著發出微光,使整個房間顯得有些虛無飄渺。火焰閃爍著勾勒出明亮、蘊含著力量的線條。整個試煉之陣幾乎全部由曲線構成,隻在中間部分有幾道直線。它讓我想起人們用鉛筆(放在這兒,估計隻能用圓珠筆了)畫的那些複雜得要命的地圖,隻不過眼前這一個不是縮略圖,而是個實物大小的迷宮。我幾乎可以想像,圖案背後什麼地方沒準還寫著“由此進入”幾個字呢。中部較窄處約有一百碼寬,長度大概是一百五十碼。

我心底的記憶被觸動了,接著又是一陣頭疼。我感到有些畏縮。但如果我是安珀的王子,那麼在我的血液裏,在我的神經和基因裏的什麼地方,必然銘刻著這個試煉之陣,我一定可以做出正確的回應,一定可以通過這個該死的東西。

“真希望能來根煙。”我說。兩位女士咯咯笑了,不過笑聲來得太快,有些尖利刺耳。

蘭登拉住我的手臂說:“這是個嚴峻的考驗,但並不是不可能成功,否則我們也不會來這兒。慢慢來,別分心。每走一步都會出現很多火花,別害怕,它們不會傷到你。你始終會感到有股微弱的電流,過一會兒,你的情緒會十分亢奮。但你必須集中注意力,而且要記住——千萬別停下!無論如何都要一直往下走,而且不能偏離軌道,不然它也許會殺了你。”他一邊說,我們一邊繞著試煉之陣走,現在已經到了右手邊的牆壁附近,繼續朝試煉之陣的另一端走去。兩位女士落在後麵。

我壓低了聲音。

“我本想說服她放過你,沒成功。”

“我猜到你會這麼做。”他說,“別擔心,就是要我倒立一年也沒問題。再說,如果我太討人嫌的話,他們也許還會提前放我走呢。”

“她為你挑選的女孩兒名叫薇亞妮,是個盲人。”

“太棒了,”他說,“真是天大的笑話。”

“還記得咱們談到過攝政區的事嗎?”

“嗯。”

“那就好好待她,住滿一年,到時候我會很慷慨的。”

他沒吱聲。

然後他捏了捏我的胳膊。

“是你的老相好,呃?”他吃吃地笑了,“她怎麼樣?”

“咱們說定了?”我慢條斯理地問。

“說定了。”

我們來到房間角落裏,在試煉之陣的入口處站定。

我上前幾步,又停下來注視著地上由火焰構成的圖案。現在,起點就在我的右腳邊。試煉之陣是房間裏唯一的發光體。我周圍的海水非常寒冷。

藍白色的火花勾勒出入口的輪廓。我的左腳向前邁了一步,落在入口。接著是右腳。我感受到了蘭登所說的電流。我又往前走了一步。

“劈啪”一聲,我感到自己的頭發豎了起來。我再邁出一步。

試煉之陣內出現了一個急彎,繞向裏麵。十步之後,我感到一股阻力。仿佛麵前升起了一道黑色的屏障,每走一步都會把我的力量反彈回來。

我對抗著它。我突然明白了,這種阻力就是第一道試煉。

通過它將是一個不小的成功,一個好跡象,說明我的確屬於這裏。現在每次抬腿、放下都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火花從我的頭發裏噴射而出。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燃燒的路徑上,呼吸變得十分沉重。

忽然間,壓力減輕了,和出現時同樣突兀,就像擋在我麵前的帷幕突然拉開了一般。我通過了這道試煉,並且得到了某種東西。

我贏回了一部分自我。

我在奧斯維辛見過死人慘白如紙的皮膚和枯枝似的骨骼;紐倫堡審判我也在場;我聽過斯蒂芬·史班德朗誦《維也納》;我看過布萊希特戲劇的首演,看見沙膽大娘穿行在舞台上;我曾目睹火箭從佩納明德、範登堡、肯尼迪中心和哈薩克斯坦境內的克齊爾庫姆沙漠騰空而起;我的手還觸摸過中國的長城;我和沙克斯普爾喝著啤酒和紅酒,他說自己喝醉了,接著走到一旁嘔吐起來;我走進西部印第安保留地的綠色森林,在一天之內剝了三張頭皮;行軍的時候我哼了個調子,結果它流行起來,變成了《我的金發寶貝》;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自己曾在那個被當地人稱為“地球”的影子裏生活。我又走了三步。然後,我看見自己拿著一把被鮮血染紅的劍,身旁是三具屍體和我的馬,我騎著它從大革命的法國逃了出來。還有,還有許多,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