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培林報告,趙曉龍讓地雷炸斷了右腿,在半山腰躺著。邱夢山找到趙曉龍,趙曉龍已經犧牲。邱夢山發現趙曉龍除了腿被炸斷,身子又被手榴彈炸傷,上身也已血肉模糊,但他雙手還緊握著衝鋒槍。邱夢山伸出雙手摟住趙曉龍呼喊,他忘了自己傷痛,沒能把趙曉龍喊醒,自己卻痛得滿頭大汗,兩行眼淚滾落下來。邱夢山這才明白,原來坑道彈藥庫旁邊有暗道,幸好被趙曉龍發現,趙曉龍扼製了敵人反撲,要沒有趙曉龍,後果不堪設想,趙曉龍是這一仗的最大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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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高地奪回來啦!
喜訊在栗山陣地上飛揚,戰壕裏兵們一片雀躍,官兵們奔走相告,兵們那激動和喜悅無法抑製,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邱連長萬歲!一呼竟百應,全陣地上官兵都舉槍振臂高呼,邱連長萬歲,那呼聲搞得對麵壽山上敵人心驚膽戰,不知道中國軍隊要幹什麼。
邱夢山沒有激動,他心情反而很沉重,奪回陣地接通電話線後,他在無名高地坑道裏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荀水泉,讓他派二排長帶兩個班接守無名高地。第二個電話打給了團長,隻說了三句話,陣地奪回來了;犧牲了五名士兵,請給戰士趙曉龍記一等功,其他四名士兵記功追認烈士;幫他向軍參謀長消了那個軍令狀,請求工兵立即在無名高地南側布雷,同時掃清我方開闊地帶雷區。團長當即回話,辛苦了,士兵記功以支部名義上報,你個人也該記功。
邱夢山回到連指揮所,他又鐵青著臉,掏出那本血債,一筆一畫,畢恭畢敬地把五名犧牲士兵記到本子上。衛生員趕來給他重新包紮傷口,包著紮著,邱夢山突然一歪身子靠折疊椅上睡著了。衛生員嚇壞了,以為他弄痛了連長,讓連長痛暈過去。急得連聲呼連長。荀水泉和唐河也手足無措,但他們很快放下心來,連長打起了呼嚕。天知道他承受那壓力有多大,他那心和身子有多累,一下子得以鬆弛他無法控製。荀水泉立即搖手,他和唐河一起把褥子鋪到地上,三個人輕手輕腳把連長托起再放到褥子上讓他睡下……
上麵傳來指示,給五名犧牲士兵記大功,其餘十名敢死隊隊員也都要記功,唯獨沒提邱夢山。團長直接給五號首長打了電話,說邱連長也負了傷。五號說,丟陣地和奪回陣地算扯平。荀水泉急得在電話上朝團長喊,沒有邱連長立軍令狀!要犧牲多少士兵?連長還負了傷!團長答非所問地跟他說,給連隊下命令,不準再喊連長萬歲!
李鬆平來了一連,他隻跟邱夢山說了一句話,問他傷怎麼樣,接著又用雙手握了他右手。李鬆平跟荀水泉單獨說了話。他說邱夢山是條漢子。
消息又風一樣傳遍摩步團陣地每個角落,傳到哪,哪即刻沉默。官兵們一個個在心裏替邱夢山喊冤,從團長到每一個士兵,一個個都咬著牙不服,但邱夢山看起來卻若無其事。
邱夢山奪下無名高地心裏並不見輕鬆,連裏官兵發現連長話更少了,但腰板倒是挺得更直了,到哪都有一種氣勢。邱夢山和荀水泉從團裏開完壽山反擊戰作戰會回來,班長們發現連長眉頭似乎揚起了一些。連長正給班以上幹部講作戰方案,唐河吊著胳膊進來悄悄地把一封信塞給了邱夢山,邱夢山看都沒看,把信塞進野戰服兜裏。摩步團擔任壽山反擊戰役主攻團,摩步一連爭取到了主攻團尖刀連任務。盡管邱夢山奪回無名高地沒立功,聽說上麵有個說法,說邱夢山用了不到十五個小時就奪回無名高地,是個打仗材料。
邱夢山自然不知道領導這麼看他,他也沒去揣摩領導怎麼看他,他把心全部交給了眼前這場戰爭,他整天在想,怎麼能有效地快速消滅敵人,怎麼能保證部下不犧牲,少犧牲,怎麼能打勝眼前每一個戰鬥。早點結束戰爭,讓大家班師回營,其他什麼也顧不得。
唐河給邱夢山那封信是嶽天嵐寄來的,唐河發現邱夢山沒在意,特意又悄悄提醒了他。邱夢山沒理他,但在座那些班排長都發現,連長說話突然激動起來,聲音升高了一個調。
開完作戰會,邱夢山溜出指揮所,一頭鑽進了芭茅叢,他要不受任何幹擾地好好享受嶽天嵐來信。當他看到信上“我已懷孕,你要做爸爸了”那幾個字,眼前那些字立即在淚水裏模糊了,邱夢山一仰身子躺到芭茅叢中,他嗚嗚地大哭起來。是因為要做爸爸而激動?是嶽天嵐讓他想起了委屈?他有多少話要跟她說,可他現在說不了。也許他想起了那個軍令狀,想起了犧牲的那五個士兵,尤其是趙曉龍。是趙曉龍救了他邱夢山,是趙曉龍消除了大患,可是他沒有了,他連一句感謝話都沒能對他說。誰都難以體會他此刻心情,奪回無名高地後,他始終沒流露出一點欣喜,心頭像是壓著塊石頭,掀不掉,吐不出,這封信讓他如同見著了嶽天嵐,終於有了傾訴對象,心頭那塊石頭被掀開了,激情閘門被打開,如壺口那黃河飛瀑,奔突激湧,一瀉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