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軍令狀(5)(3 / 3)

倪培林帶著倆兵最後一批出發,一出戰壕,他們就都趴地上腳手並用,像上岸鱷魚一樣匍匐前進。六隻眼睛瞪得跟貓眼一樣,一邊匍匐前進,一邊找通道標誌。標誌沒有標誌物,隻是火箭掃雷留下一道痕跡。倪培林趴地上,拿眼睛順著那條痕跡往開闊地深處延伸,隱隱約約能看出這條通道多少與開闊地其他地方有一些差異,通道上芭茅和飛機草全都倒著,即使沒全倒,起碼也都彎著。倪培林朝後一招手,後麵兩個兵跟著他匍匐前進。三個人連起來真像一條上岸大鱷魚,倪培林是頭,中間那兵是身子,後麵趙曉龍是尾巴,他們緩緩地在開闊地上爬行著。

倪培林三個人匍匐前進速度比原計劃要快得多,兩個多小時他們就把開闊地扔到了身後。已挨著無名高地那山腳,倪培林翻過身仰麵朝天,躺下喘息。後麵兩個兵也學他卸下槍,一翻身子仰麵朝天躺地上大口喘氣。三個人不約而同有一種滿足,有一種寬慰,差不多都冒出一個念頭,蒼天保佑,沒碰著地雷。按照這個速度,再有一個小時他們就能摸上無名高地,比連長約定那時間要早一個小時。倪培林想太提前不好,挨近了容易被敵人哨兵發現,還是在下麵休息一會兒好。連長把動手時間定在淩晨一點,這時間好,狗雜種們睡得正香,讓他們在睡夢裏就直接去見希特勒和東條英機比較省事,弄不好還得挨希特勒和東條罵,你他娘來這麼早,攪了老子好覺。倪培林這麼遐想著,心裏輕鬆了許多,他文化比那兩個兵高,想象力比那兩個兵要豐富。

喘過氣,倪培林翻過身來,兩個兵也立即跟著翻過身來;倪培林開始爬坡,兩個兵也跟著爬坡。爬著爬著,倪培林有點含糊了,他發現上了無名高地,那條痕跡已很模糊。茅草沒了,飛機草也沒了,連草根都沒了,隻有焦土。

焦土,大多數人隻僅僅從字麵上揣摩其中含義,隻有在無名高地上匍匐前進過的那些軍人,才真正明白什麼叫焦土。這裏是亞熱帶氣候,降雨量是北方數倍,泥土是紅色,土質本來很黏,雨後更黏得像糯米糕,像糍粑,像台灣麻糬。但無名高地上那些紅色泥土被炸彈燒炒過無數遍之後,失卻了本色,泥土裏已經沒有一點水分,如同裝進磚窯洞裏那些土坯,經過烈火和高溫燃燒後燒成了磚,這紅色黏土被炮火燒得跟高爐裏排出的那些煤渣和鋼渣一樣堅硬,顏色也成了黑色和青色。

失去掃雷痕跡前進難度就更大,判斷不清哪裏掃過雷,哪裏還沒有掃。倪培林當然不能讓士兵在前麵探路,就算心裏有這念頭,也說不出口,班排連幹部都是吃苦在前,衝鋒在前,建軍那會兒老輩就這麼定下了這規矩,到他這一茬就成了傳統,得照著做不走樣,要不就不是解放軍。當然,若有士兵自告奮勇,搶在前蹚,那就另當別論,那是英勇。現在倪培林身後那兩個兵並沒自告奮勇,倪培林當然不能啟發誘導,他隻能帶頭在前麵冒死蹚路。倪培林還算機靈,往前看沒有通道,他就回過頭看,開闊地上有痕跡,他想,火箭掃雷不可能拐彎,必定是直線一條,隻要保持與後麵痕跡筆直延伸,就不會出岔。

不想出岔,還是出了岔。岔沒出在前麵倪培林身上,而出在最後麵趙曉龍右腳上。三個人跟鱷魚一樣爬著遊著,不知趙曉龍這條尾巴怎麼就甩歪了。這也難怪,夜色濃重,沒有月色,又是跟在班長身後,前麵沒碰著地雷,後麵自然就碰不著地雷。趙曉龍這麼一放心,後腦勺裏那根筋多少就有那麼一點鬆懈,一鬆懈就出了偏差。趙曉龍匍匐著,胳膊肘往前一挪,腿朝後一蹬,一挪一蹬,右腳不知怎麼就蹬著了一顆地雷。轟隆!深夜寂靜中猛地冒出這麼聲轟隆,倪培林三個都嚇傻了,坑道裏敵人們更驚嚇得炸了窩,所有射擊孔立即一齊朝外噴火,山穀裏頓時奏起戰爭交響樂。倪培林借著敵人槍聲乘機向後喊了一嗓原地趴著別動。倪培林沒忘連長囑咐,出任何情況,寧願犧牲個人也不能暴露整體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