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五公裏,石井生收住腳,一揮手,石井生沒喊“下河”那兩個字,但兩個兵心裏都明白,他們把槍大背,立即下河。身上東西太多,下到水裏身上像背了石頭,遊起來十分費勁。石井生仰過身子,對兩個兵說,仰著遊,把槍擱肚皮上,浮力好大一些。兩個兵立即改成仰遊,是省了不少勁。三個人手腳並用拚命遊著,張南虎突然小著聲喊他腿抽筋了。石井生回頭,張南虎已在下沉,他一猛子紮過去,雙手抓住張南虎腿,猛往上抬,捏住他腳趾往後掰,再用手捏他小腿肚子。揉捏了一陣,張南虎才鑽出水麵。石井生安慰他別緊張,剛才跑得太急出了汗,涼水一激肌肉容易抽搐,蹬腿時勻著點勁,別太猛。石井生一邊囑咐張南虎,一邊陪著他遊,萬一再抽筋,他得拖他過河,還好,張南虎沒再抽筋。
河麵突然傳來了馬達聲,一條船像魔鬼一樣出現在水麵,這個時候沒有老百姓和軍人之分,眼前隻有敵人。石井生腦子很清醒,不能讓敵人發現,不能糾纏,立即拽著兩個兵鑽入水下,跟小時候在河裏比賽憋氣一樣,一口氣憋到底,憋不住了,肺快要炸了,才悄悄鑽出水麵換氣。大口喘幾口,使勁又吸了口氣,再沉下去憋。還好,那條船沒跟他們過不去,待他們換了三次氣之後,船拐彎開進旁邊一條河汊。石井生帶著兩名士兵拚命往岸邊遊。
上得岸來,大方向沒錯,石井生打頭右轉向西跑。在河這邊跑了五公裏,在河那邊自然也要再跑五公裏,這樣才能到達無名高地。這是一條崎嶇山路,路不寬,借著夜色,石井生看出路麵雜草讓人踩熟,常有人走,用不著擔心地雷,敵人再笨也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況且他們都猴得成精。
跑著跑著,石井生右腳突然像是踩著了雲,速度太快,左腳收不住慣性,跟著右腳也踩了雲,兩腳一踩雲,身子就懸空,石井生沒能夠提醒後麵兩個兵,自己撲通一聲墜了下去,直到額頭觸地麵,讓地上硬東西狠命啃了一口,石井生才明白,這是一大坑,不知是炸彈坑,還是陷阱。石井生沒急著爬起來,他先關心身後兩個兵,還好,兩個兵記住了連長那話,要機靈,不知是誰先機靈,兩個人倒是都臥倒趴地上了,而且都出了槍,打開了保險。
不錯,真是不錯,石井生沒顧及額頭上蚯蚓樣往下遊那血,他知道額頭上除了皮就是頭蓋骨,裏麵沒多少血好流,他在坑裏笑著朝兩個兵蹺起了大拇指。兩個兵發現周圍沒意外情況,才一起下坑拉班長。石井生站了起來,但右腳一沾地,他又撲通坐到坑裏,腳脖子撕裂一般疼痛讓他站不住。石井生慌了,他不怕痛,怕腳脖子斷了走不得路,走不得路就沒法去執行連長那個軍令狀,消不了那個軍令狀,連長就得被軍法從事,這哪成!他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連長自己斃自己呢!但軍令狀在軍參謀長那兒立著呢!在戰場上沒這種玩笑可開。
石井生一屁股坐下,把右腳蹺起,指揮膠鞋裏那五個腳趾依次活動,五個腳趾沒有一個耍賴都動了。石井生心裏一喜,奶奶,骨頭沒斷。他問兩個兵誰會整扭筋,他腳脖子崴了,讓他們幫著整一整。兩個兵不是謙虛,確實沒整過,隻好搖頭。石井生說沒整過也得整,不整怎麼走路呢,學著整吧。石井生讓張南虎動手,自己班兵好說一些。他告訴張南虎骨頭沒斷,隻是扭了筋,要用兩隻手抓住他腳丫,向後拉,乘著勁同時往左邊猛一擰,想法讓筋吧地一聲複位,一複位就好了。張南虎隻好硬著頭皮說試試。張南虎一腿跪,一腿蹲,雙手抓住石井生右腳,他先試了試得勁不得勁。他這一試不要緊,石井生痛得嘴歪到腮幫子上去了。石井生當然沒出聲,他是班長,不能哼,就算不是班長,士兵這時候也不能哼,一哼,張南虎準手軟不敢整了。張南虎讓班長咬緊牙,說他要整了。石井生說少廢話,趕緊整,整好了好走路。張南虎雙手抓住腳使勁一拉,再往左邊一擰,張南虎沒聽到那一聲“吧”,石井生聽到了,其實不是聽到,隻是感覺到。石井生舉著右腳,拿右腳丫向左畫了個圈,再向右畫了個圈,還行,痛還是痛,但已經不那麼撕痛不那麼鑽心了,證明位置對上了,筋理順了,痛就顧不得了。石井生讓張南虎用繃帶把他腳脖子纏緊,張南虎就在他指揮下把他腳脖子纏緊。石井生站起來,感覺好多了,他一揮手,三個人越過大坑繼續前進。石井生腳有點瘸,但照樣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