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個子醫生報複我的方式更簡單,他把我介紹給幾個男同事,都是人到中年的色鬼。我真不想再一一闡述了。這畢竟不是一個適合寫自傳的年紀,還有,畢竟有些心痛。這些定格的陳年舊事或許在多年以後的某個日子會有非同一般的意義。這是一個於此司空見慣的年代,偶爾跟誰說到這些問題,最令人感動的答複也不過是個“哦”字,然後擺出一副同情加吃驚寧死不相信的並不複雜的表情。我需要別人的同情嗎?這可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沒人逼我。當然,我每次都讓那些男人感覺是他們在逼我。我隻想利用他們令人發笑的內疚賺取更多的錢,這隻是一種策略。策略是超越廉價同情之上的。如果非要說,比如某一天,我麵對審訊,我會說,我那時也會大義凜然地說,全怪這個社會,讓我畢業即失業,全怪這個社會,它沒有一個很好的機製保護我這樣美麗的弱者,是這個社會,讓美麗招惹了罪惡,是它,讓美麗與罪惡永遠糾纏不清甚至沆瀣一氣。當然,這些都是玩笑,雖然,這是許多人認可的理由,而他們,也隻是為這些虛妄之語而生而活。
五個男人,他們有家室,有孩子,還有不值一提卻被他們那麼看重還自認為是要挾我的法寶的社會地位,一一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其實這沒什麼好自豪的,對他們,我太了解不過了。隻要是女人,特別是年輕女人,無論美醜,他們都願意。他們中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兩個和我在一起。每一次,我都有羞恥之心,而他們沒有。所以,我重申一次,我隻是道具。他們玩弄我,其實是他們心中的魔鬼在作祟,他們隻不過是玩弄自己罷了。
兩年過去,我在他們身上賺了十萬多。夠了。這話出自田潔的口,她不止一次地警告我夠了,並痛哭流涕地告訴我,她現在每個周末都去清涼寺燒香,她感到自己有罪惡,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她悔不該當初拉我進來,雖然與她的初衷相悖,但仍舊是她毀了我。
她毀了我嗎?沒有。我仍是我,我什麼也沒少。我以前埋藏於心中的仇恨倒得到了釋放。好了,她還跟我說,明天,她指天發誓麵目猙獰,明天就斷了你的藥源。她真斷了。
沒關係。我的方法很簡單,我直接找到醫院院長。把自己找律師寫的起訴狀呈給他看。院長是個眉目慈祥動作慢悠悠的老家夥,但誰都知道,這些都是表象。他的聰明之處在於,沒有跟我進行任何討價還價,十分迅速地把五個男醫生全部揪來辦公室。五分鍾就讓他們內心如焚又透骨心寒。每人自願賠償我五萬元。
我放過了那個小個子男醫生。因為他當初對我是真心的。我不相信真心的持久,但我相信那一刻。為那一刻,我也曾有一些真心的感動。
三十五萬,兩年青春,於此畫上等號。我總是喜歡下些定義,那麼,我就把這個時代稱為狂亂的時代吧。“狂亂”這個詞,不入耳,但很實誠。沒有什麼能衡量一切,隻有人民幣。
田潔的離開,我沒有感覺,隻覺得有些悵然若失。我開始回不去了。其實,我想回哪裏去呢?我曾經有過拿這些錢回去讀書的想法。但把用那攤紅血換回來的錢交給一文不值的教授們值得嗎?
我去了一個最適合不過的場所。酒吧、茶樓、休閑中心,她們對我基本都歡迎之至。最終,我選擇酒吧,理由很簡單,這裏有酒,盡管二鍋頭要自己買,還被別人瞧不起。他們真無聊。
下一頁有兩行顏色不一樣的字:不寫了,沒意思。帕斯卡爾說:矛盾,蔑視我們的生存,無謂的死亡,仇視我們的生存。
3
周良看著醫院幽深長廊上的吊燈,那裏麵幻化出無數個他兒子的影子。吊燈渾濁的橘黃色光線散射在白綠相間的牆壁上,也幻化出無數個他兒子的影子。周良朝這樣昏昧不清的影子輕聲呼喚,周王,周王,我是你爸爸。影子沒有回應。一陣風起,影子隨吊燈一起前撲,又折回來。在這明暗交錯之間,周良看清楚其中一個深重的影子背後是一攤呈放射狀的鮮血。有一個初來人世的驚愕哭聲從他右側的某個病房裏傳出來。醫院就像一個產人流水線。周良在心裏為這種想法懊惱不堪,催動所有的影子一起撲過來捶打,將自己完全淹沒。他盯著左手第三個門足足半分鍾,仍沒有動靜,就在心裏催動影子重新來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