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個肥城人的秘密(3)(3 / 3)

那個女人正盯著牆壁上一幅粗劣仿製的梵高的《向日葵》出神,麵前的杯底還殘存一點點酒。她麵色彤紅,表情憔悴神色委頓,眼睛裏滿是疲倦和蒙矓但卻有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炯炯有神。總之,她看上去十分年輕。

周良很重地坐到她對麵,從她麵前拖過酒瓶,在冰冷的玻璃桌麵上發出尖利的摩擦聲。女人隻是略微側過頭瞄了他一眼。

周良把自己的杯子倒滿,然後把酒瓶舉在半空,作勢欲給她加酒說,沒二鍋頭了,借一點,我叫周良。

女人把杯子推到中間,輕柔地抿嘴一笑說,不用客氣,這裏隻是一個與酒沒有太大關係的消遣場所,正常。我叫阿美。

周良帶著一種回憶往事的神色說,是的,那年我去一個江城,也是這樣一個初秋時分。我往一家倉庫去闖,想找一個能睡覺的地方,或者一輛去外地的運貨車。我當時隻想盡快能離開那個城市,而不管去哪裏。那個城市很冷酷,像冰淩般刺人,或許這樣形容也並沒有表達我的意思。我已經四天夜裏沒地方睡覺了,城管、園林管理人員甚至環衛工人都對我大呼小叫拳打腳踢,要知道,我並非真正的流浪漢。隻有坐地分贓的小偷們偶爾還對我示以溫情,有天夜裏,他們還請我喝了許多酒,抽了許多煙,那是他們大獲全勝的一夜,據他們說,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我不得不說,他們並不是些壞人,看著他們興奮地幹杯,我發自內心地為他們高興,他們豪氣衝天的樣子,使少年時代的武俠書中綠林好漢的形象再次在我麵前鮮活起來。不怕你笑話,我年輕時這樣的遭遇非常多。其實,我想說的還是酒。那個初秋的夜裏我往一個倉庫裏闖。一個看門的老頭喝住了我,我趴在窗戶上與他交涉。他正在吃晚飯,一隻煤火吊鍋裏煮著熱氣騰騰的白蘿卜和肉,邊上放著一瓶二鍋頭。老頭滿臉被酒氣浸潤得幸福無比。所以說,喝酒還是要一個人細細品嚐。

阿美略微頷首。她起身去把麵向街道的落地窗簾拉上。窗簾原先的質地和顏色已完全被各種酒精飲料和一些無處發泄精力的肮髒的手完全篡改。但有時肮髒卻能讓人感到溫暖,就像擁擠或者醉酒才能真實地感到自己存在一樣。重新落座的阿美很長時間才說話,盡管疲憊之態清晰顯露,但她的言辭之間總有隱約的笑意——或許這本出自她的天性。阿美說,你看上去依然很年輕。我同意你關於喝酒的觀點,很多事情都隻能一個人做。

周良舉杯找她幹了一口,淡淡地說,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阿美沒有抬頭,眼神在空蕩蕩但又沒擦拭幹淨還殘留著些許唾沫或者嘔吐物的桌麵上來回穿梭,帶著一種周良意想不到的玩世不恭的戲謔語氣說,就是那麼回事,說白了,這裏和它的名字一樣粗俗可笑,當茶樓這種再古老不過的場所都變得肮髒的時候,這裏再不和純粹的生理有關就萬分令人意外了。我天天在這裏。

周良深深地靠進座椅裏,極力克製自己說話的欲望,但沒有成功。櫃台後麵已經傳來放肆而溫馨的鼾聲,酒吧侍者和妓女一樣,同樣需要睡眠和睡眠的恢複。周良聆聽了很長時間還是忍不住說,我是一名出租車司機,開夜班。我厭惡噪音,直接說吧,我厭惡肥城白天的一切。不過肥城的夜晚我也不怎麼喜歡,隻是相對白天容易忍受些。我寧願深夜裏在街上開車溜達,我時常突然想聊天,於是隨便找個看上去有那麼一點寂寞甚至同好的路人載他一程,不收錢,說好隻是聊聊,結果當然是什麼也沒說,坐著就挺好。你知道,想在深夜大街上找一個同好再容易不過了,我能一眼看出來誰和我一樣厭惡肥城。你應該也是,這麼說你不反對吧?

周良來不及等阿美表態,這個夜晚他的訴說欲望如此強烈,仿佛很多天的沉默寡言隻不過是積蓄力量罷了。而且他意識不到他言語中的身份虛構和有關性欲的傾向,角色的轉變是那般自然,連他自己都不以為意,對此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這些本就潛存於他的身體之中。似乎他的身體裏真存在一個未及設防的突破口,噴湧而出的話語像親眼目睹自己身體某處的傷口正在爆破鮮血汩汩而出一樣使他有了一種難得的快感。

周良急速地說,但今晚我遭遇了一件怪事。一個女孩急匆匆地上了我的車。我有個怪癖,從不帶女客,有意思的是還真有那無聊透頂的人去投訴我拒載,我當然對此無動於衷,很多看似很麻煩的事情其實都可以無動於衷,是吧?今天晚上那女孩拚死才攔住我的車,死乞白賴地求了我半天,說她有急事,我信了,她的臉色確實像尿憋的時間太長了漲得通紅又發暗,於是,我破例了。破例總不會帶來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