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的夜行路線是不固定的,他總是不自覺地朝有人聲的街道行走。即使內心枯寂如他,同樣需要聲音。此刻,他來到了長江西路,在一所叢林繁密的大學附近,他看到了一對學生情侶。他站在一棵白樺樹下點起一支煙靜靜觀賞。
男生把女生往一家學生旅館拉,女生掙紮著不同意。兩人僵持了幾分鍾,男生的手上有許多小動作,女生對這個並沒有抗拒。後來,男生索性在旁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是男人都知道,男生的身體起反應後已不方便站立了。女生俯下頭像安慰寵物一樣撫摸男生的臉,男生的手乘機而上,貼在了女生後麵最高的部位。女生又開始輕吻男生的頭,這像是一種出於內疚的安慰,又似乎是一種羞於啟齒但動作卻不小心就暴露了內心真實想法的暗示。很不幸,她胳膊下廉價的挎包猛地砸在了男生的臉上。男生突然把女生抓住,死命地按坐在自己的腿上。女生掙紮半天才站起來。她幾乎是怒不可遏地抽了男生一耳光,像打一個淘氣的小畜生。男生半天沒動靜,他一時可能想不清楚是應該就此放棄還是要更進一步,在沒有想好之前,他隻是眼光死死盯著女生並不高聳甚至顯得幹癟的胸部,不過,那裏在一個初秋的午夜確實顯得溫暖誘人和青春洋溢。半晌,男生從早已緊繃的長褲口袋裏摸索半天才掏出一樣東西,凝固似的放在女生的眼睛和他的下部之間。那是一隻同樣廉價的避孕套。他不是在乞求,更不是在誘惑,而隻是在等待。他不隻是想告訴女生,其實與他上床並不危險,與傳宗接代沒有任何關係。勝利在一步步向他靠攏。可以說,早有圖謀這一點讓女生心蕩神搖。也正因此,女生開始抬步獨自朝前走。聰明的男生立即跟隨。在下一個學生旅店門口,女生毫不遲疑,一頭紮了進去。她進門的一刹那,耳畔的充滿青春氣息的秀發在門前燈的照射下溫柔無比。
周良在黑暗中輕輕笑出聲來。他可以想象出自己的表情有多麼鄙視、邪惡而又痛苦不堪。又一個處女在這個夜晚消失了,消失得這般容易這般輕飄這般不清不楚,肥城的夜竟毫無動靜。
周良一直蹲在那所旅館門口,企圖聽取那一聲根本不會傳來的慘叫。一輛出租車突然在他身邊停下來,司機按了幾聲喇叭後伸出半隻頭,眼神迷蒙,不合時宜地大叫,哥們,去哪?我載你一程。周良不理睬他。他趴在車窗上繼續叫喊,我困得快睡著了,不收你錢,就陪我聊聊。周良上車,司機扔給他一支煙,自己也抽起來,然而再也無話。
車在肥城的大街小巷不停轉悠,地球在輪下噗吱呻吟。周良開始覺得製造噪音也有一種快感。半個多小時後,路過一家“夢幻演藝”酒吧時,周良下了車。然後他拾級而上,像那女生一樣沒有絲毫留戀地義無反顧地一頭紮了進去。
正是這個淩晨,他遭遇了阿美。
隻有一名男侍者,斜趴在服務台上,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審視眼光端睨著推門而入的周良。周良能從他因為疲倦而毫無生氣的臉上看出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驚訝,此刻已近淩晨三點,屬於夜晚而對白天充滿敵意的人們尚且已轉移陣地,酒精已向睡眠妥協或者發酵成更赤裸更純粹的求歡心理。總之,相對於一些洗浴場裏至情至性的服務,酒精在此刻已顯得不合時宜。
酒吧因空曠而顯得狹小,空氣中凝固著潮濕的煙味、過量的酒味以及令人惡心的嘔吐氣息。五平方左右不久前還擠滿了誘人但並不火熱的女性胴體的寄托著眾多正派與不正派男人眼光的舞台上,已經隻剩下一條黑色的軟塌塌的表演褲,其絲狀的質地極像被棄之不用的蛇皮,泛著清冷、僵硬而肮髒的死光。而明晚,它將再次套在某位酒吧女郎或瘦弱或妖嬈的大腿上成為誘惑男人的工具。
在酒吧的盡頭,唯一的顧客在抽煙,她的疲累從染黃的卷發裏,從籠罩著黑色絲襪的暗紅色罩衫裏,乃至從雙指間騰起的煙霧裏都乍然呈現。她的麵前擺著一瓶已經隻剩一半的二鍋頭。
周良盡量顯得有精神地朝男侍者打了個響指,示意他來一瓶同樣的二鍋頭。但得到的不耐煩的答複是這裏從來不賣這種劣質酒。
周良幾乎未經思考,就快速走到那女人麵前坐下。如果非要給他這個動作一個世俗的理由,那麼男侍者嫌惡的表情再合適不過了。他還與其身份極不相稱地嘟囔著,真是臭味相投。這話對周良而言恍若推動器,因為他還不習慣與人發生爭執,特別是在淩晨三點的時刻。即將與人發生爭執的時候他總是選擇離開,而現在,又不能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