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楝樹墩(3)(1 / 3)

而楝樹墩從南方戰場上帶回來的那個難以啟齒的病,也是那一次被他父親給抖摟出來的——據說那邊濕氣太重,楝樹墩經常躲貓耳洞,他的褲襠裏都爛開了花,可這不三不四的病怎麼也治不徹底,落下個常年瘙癢天天得用手去抓褲襠撓癢癢的後遺症。

楝樹墩的父親說,有一次進城裏去找縣裏的領導,自己一急就把這病給說了,誰知道領導笑得合不攏嘴,領導說隻要東西在,不影響傳宗接代,這哪是個事兒啊!

人的記憶確實是個奇怪的東西,有時候,越是時間久遠的事情或場景,它們在記憶中卻越是清晰;然而又有的時候,無論是時間遠近,某些事情或場景在記憶中卻是異常的模糊,怎麼努力也清晰不起來。

譬如楝樹墩吧,他結婚的事兒,我想來想去就是有點想不起來。

我隻記得,那時候好像楝樹墩很不情願找對象。現在想來,他那時候應該是想在自己落實工作後再結婚吧?我想應該是的。但是那些年他偏偏沒有被落實工作。後來成為楝樹墩老婆的那個女人不但瘦小,而且毫無姿色。這曾經讓我想起楝樹墩一遍遍描述過的越南女兵,無端地把兩者作了比較,覺得那種反差太讓人受不了。

想起來了,在老婆的問題上,有一次我好像很為楝樹墩抱不平,而我母親說,楝樹墩得了那個爛褲襠的病,我們甸村像模像樣的姑娘誰願意嫁他呀?

而楝樹墩最後終於被政府安排到共城郊區的一個集體所有製的水泥預製場當搬運工,那應該是我高中畢業後的事。

我高中剛畢業沒幾天,就參加了鄉裏的征兵體檢。鄉裏的體檢是初檢,我得了個“雙甲”,通過了。我當時激動得不得了,可回到家,母親則苦著臉。我說怕什麼,當了兵可以報考軍校,又不是像楝樹墩一樣去打仗——那邊的戰爭已經結束了,除非再跟台灣打,要不,想打仗也找不到地方啦!

“你看看楝樹墩,他手裏提著自己的腦袋去打仗,還拿了軍功章,可是到現在,政府連一個工作也不給他安排!你想想,你去當個義務兵有什麼屁用?”

我記得母親的這句尖刻的話。顯然,那時候楝樹墩還沒到那家水泥預製場去上班。

對了,說起征兵體檢,也滑稽得很——後來我到城裏參加共城統一的複檢,居然由於我的一米八一的個子需要更多的體重才能夠達標,可我恰巧少了那麼兩三斤的重量而被剔除了。

“不行啊,你太瘦了,小氣薄力的怎麼能去打仗呢?”

當我訕訕地離開體檢站,我想起了當年楝樹墩剝掉我身上的軍大衣之後所說的話。我不幸被楝樹墩預言了。

有時候想想,人生真的像古人所說的“白駒過隙”。

高中畢業後,我一直在外,後來又在城裏安了家,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在這二十年裏,忙這忙那的,我回我們甸村老家的日子,也許加起來攏共不到百來天吧。而楝樹墩呢,我可能要每隔很長時間才能想起一次,或者聽到一次有關他的消息。

我隻知道,楝樹墩在結婚後好長時間還沒有被落實工作,為了工作,楝樹墩和他父親甚至跑到以前的部隊去找領導,也去找過那個發達了的連長,希望他們能夠幫忙給共城的有關部門打個招呼關照關照,但都沒有結果。楝樹墩去那個水泥預製場當搬運工,那還是再後來的事,此前楝樹墩一直在家種田,把以前的軍裝都穿舊了,也懶得穿了,一生氣,拿柴刀剁得粉碎。可能是楝樹墩剁軍裝的事刺激了他父親吧,據說他父親終於豁出去了,給城裏的某某領導送了很多錢,楝樹墩進水泥預製場的事才給辦了下來。

後來有一次母親告訴我說楝樹墩得了胃癌,醫生宣布他最多隻有半年的命了。我大吃一驚。母親說不奇怪,楝樹墩的胃病是在打仗的時候熬出來的,都這麼多年了,平常的胃病慢慢變成了胃癌,也不稀奇。母親感歎說,楝樹墩究竟是個沒福氣的人。

大約又過了一年吧,有一次我回家看見楝樹墩從前門的大路上走過,被嚇了一跳。母親高興地對我說,楝樹墩的命就是硬,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轉世的,炮彈炸不死,胃癌也奈何不了他,被切掉了半個胃,他又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