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楝樹墩(1)(2 / 3)

小時候當我第一次知道了楝樹墩他的名字不叫“楝樹墩”而叫“楊青鋒”時,我好奇地問過祖母,為什麼大家都不叫楝樹墩的名字而要叫他綽號?祖母說,楝樹墩自打娘胎裏出來就黑黑胖胖的,沒長幾歲,就特別的壯實,但個子卻老是長不高,所以他就有了這麼一個綽號,意思是長得像從苦楝樹上鋸下來的樹墩子,又矮又結實。我又問,那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叫他綽號,他卻叫一聲應一聲的,從來不生氣,並且連他家的大人們也不生氣?祖母笑了,她說,這個綽號就是他自己家裏的大人們給他起的嘛,叫來叫去都叫了十幾年啦,有什麼好生氣的?再說哇,這個綽號也起得好,你想想看,一個樹墩子該有多結實啊,怎麼摔也摔不壞!

楝樹墩打小就有的這個綽號,我想祖母說的應該沒錯。要不然,怎麼大家把這個綽號叫得跟咬黃豆似的脆響,而楝樹墩好像也習慣把它當做了自己的大名?不過,要說楝樹墩出娘胎後沒長幾歲就有多壯實,這恐怕是有些誇張的。

在楝樹墩家的後院,也就是從他家的後門口到河岸邊的那一塊不大的地兒,現在是擠擠挨挨種著各種瓜果蔬菜的整個菜園,可在我小時候,記得那上麵有一個大豬圈,豬圈後麵,則留有一塊兩三張桌麵大的空地——那裏長年擺著一對石鎖,而每每在早晨或黃昏,楝樹墩就在那裏舞弄,或提或舉或拋,把那對石鎖玩得滴溜溜轉。印象中最玄的是拋石鎖了,偌大的石鎖,到了楝樹墩的手裏,就仿佛是小女孩手裏丟來丟去的小沙包了,它被一次次拋起,又一次次被抓住,看得人心驚肉跳眼花繚亂。玩到後來,楝樹墩還玩出了很多花樣,讓石鎖在空中翻出各種各樣的跟頭,我甚至看到過他同時用雙手拋出兩個石鎖,然後再一左一右齊刷刷地接住。

我想,楝樹墩之所以有一身如此強健的肌肉,該是他長年練石鎖的結果吧。

除了練石鎖,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冬天在小彎河裏摸魚了。

現在的冬天是越來越暖和了,很少天寒地凍,但從前不是這樣的。我記得,小時候的冬天,遇上下雪,或者僅僅是下雨,早晨起來屋簷上是經常掛冰錐兒的;而早晨起來看到小彎河裏結冰,甚至整個河麵都結了一層的冰,更是常有的事。

小時候的冬天,每當我聽到楝樹墩的母親在河對岸用一種既急切又無奈的口氣拖長了聲調喊楝樹墩的名字,或是聽到楝樹墩的父親在河對岸用那種虛張聲勢的表麵上生氣內心裏不無得意的聲調罵罵咧咧,我就跑出去,跑到河岸邊,因為我知道,這個時候,楝樹墩肯定又跳到河裏摸魚去了。

楝樹墩的水性是很好的,他不但遊得快,遊得遠,而且能夠在水裏潛上老半天。在我們甸村,在這小彎河兩岸,其實水性好的大有人在,譬如我父親,他的水性就不錯,我經常能聽到別人說起他的水性如何了得。然而大冬天裏下水摸魚,這可不是光憑好水性就行的,像我父親吧,一說起這事就倒吸一口氣,不由得牙齒打顫了。

楝樹墩這小子有名堂,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投的胎!我父親不止一次說過這句有點玄的玩笑話。這句玩笑話在小時候的我聽來,還是感覺很奇異的,有一段時間我因此可笑地一再猜測:是水牛?是魚鷹?還是大人們傳說的水猩?後來我在小人書上看到梁山好漢,居然覺得楝樹墩身上是有阮氏三雄或浪裏白條的影子的……

隻穿著一條褲衩的楝樹墩在大冬天的小彎河裏撲騰的時候,總是那麼的歡快。他在水中摸索的雙手忽疾忽緩,而當他烏黑的泛著光亮的脊背在一蓬水草或一棵茭白或一片冰淩邊上聳起,每每都是有所收獲的激動人心的時刻——他會一邊裂開嘴笑著,一邊把到手的一條魚先舉起來展示給岸上的人看一下,然後再甩手把它高高地拋上岸。有時候他還會幽默一下,在把魚舉起來展示的同時說:“這條魚正在睡覺哩!”或者說:“這條魚正在拉屎哩!”逗得岸上的人發笑。

在我們甸村,摸魚的好手是很有一些的,但他們都是在夏天的時候下河;大冬天裏下河的,除了楝樹墩,絕無僅有。

那麼冰冷的河水,楝樹墩不覺得冷嗎?應該不是。我想楝樹墩隻是不怕冷而已。因為有很多次,我用手指頭摸過剛上岸的楝樹墩,他的皮膚滑溜滑溜的,也冰冷冰冷的,但同時卻冒著煙氣,感覺就像是手指頭觸摸到了夏天裏吃的棒冰一樣。而我每一次摸過楝樹墩後,他都會擺出一個練拳的姿勢,大喝一聲,舞幾下拳頭,再用手掌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響。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我看到楝樹墩在冰冷的小彎河裏摸魚,我都忍不住興奮,興奮得手足發顫,而等到他上了岸,我經常就情不自禁地要伸手去摸他濕漉漉的身體,然後還要問一個一成不變的幼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