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路說,少廢話,趕快去買酒。

我趕緊下樓,去小賣部扛了一件啤酒回來。馬小路瘋了似的喝,我在一旁不停地給他開酒,他就那樣一瓶接一瓶地喝下去。很快他就喝醉了。然後他開始向我道歉。他向我道歉的時候,我房間裏已經多了八個空蕩蕩的啤酒瓶子。

馬小路說,哥,我不該揍你,但我不能不揍你。我揍你,是因為你笑了,你笑的不是我,而是那雙鞋。你知道那雙鞋代表著什麼嗎?他代表的是我的幸福,是我的尊嚴。哥,為了那雙鞋我容易嗎?不容易。我請方師傅抽了兩條煙,請陳師傅吃了兩頓肉,陳師傅這個鳥人,先是吃羊肉,吃完羊肉又要人肉。哥,你知道人肉是什麼嗎?就是小姐,才一百塊錢一次,比小肥羊還要便宜,小肥羊要兩百。還有王師傅李師傅……每一個師傅,都被我當成爹來孝敬過,我為的是什麼?就是這雙鞋。

馬小路把那雙波鞋拿了出來,擺到我麵前。我左看右看,這雙鞋還是像兩個足球,但我沒對他說,我也不敢再次發笑。上次我笑這雙鞋的時候挨了馬小路兩拳,這次再笑,沒準他會跟我拚命。後來馬小路又說起了陳利,馬小路說到陳利的時候,我房間裏已經多了十個空酒瓶子。

馬小說,哥,我把陳利也揍了。我為什麼揍她?因為她欠揍,以前我覺得她是個仙女,現在我覺得她是個婊子,這婊子把這雙鞋往地上摔了兩次,她不但把鞋摔了兩次,還在這雙鞋上跺了四腳。所以我揍了她四拳。他媽的,這四拳下去,痛是痛快,但是我的幸福也給揍沒了。哥,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連一個陳利都搞不定,要換成我讀高中的時候,十個陳利都搞定了。你如果覺得我沒用,你就笑我吧,你盡管笑,隻要你不笑這雙鞋,要不,你打我一頓也行……

我沒有打馬小路,也沒有笑他,我隻是默默地陪他一起喝完了剩下的那幾瓶啤酒。我不打他,因為我是他哥,做哥就得有點做哥的樣子。我不笑他,是因為我沒資格,在很多方麵,我還比不上馬小路。他好歹能做出一雙像足球的波鞋,我卻什麼鞋都做不出來。這段時間我腦子裏隻有足球,始終想象不出一雙鞋的樣子。

這天晚上,我和馬小路兩個人都喝了很多。後來馬小路開始罵人,先是罵陳利,罵完陳利又罵陳師傅。馬小路說陳利是個人見人操的婊子,現在他已經不想跟她上床了,他寧可跟頭母豬上床,也不願意跟陳利上床,母豬多好啊,不吃剁椒魚頭也不吃紅燒肉,還不會跺他做的波鞋。他說陳師傅是個嫖客,見到女人就是一副淫賤相,真他媽的騷,吃了羊肉,還要人肉,總之,姓陳的沒一個是好東西。哥,你看我說得對不對?

我點著頭說簡直對極了,沒人比你說得更對。這種時候,除了附和,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來安慰馬小路。馬小路罵完這兩個人的時候,我房間裏已經多了十四個空酒瓶子。馬小路掰著手指數這些空酒瓶,他還算沒完全喝醉,能準確地把手指掰上十四次。數完後他很抱歉地對我說,哥,這些啤酒花了你不少錢吧?

我說,幾十塊,小意思。

馬小路說,哥,幾十塊也是錢,你別小看這幾十塊錢,我加一個小時班才三塊八,我得加幾十個小時的班才能賺回這些啤酒。哥,你對我真好,我揍了你兩拳,你都不記恨我,你不但不記恨我,還給我買啤酒喝。這錢我就不還你了,我把這雙鞋送給你吧。哥,你知不道,為了做這雙鞋子,我花了兩千塊錢。你這十四瓶酒,換我這雙鞋,也算是值了。你拿去也許能派上用場……他一邊說,一邊歪著腦袋栽在地上,我去搖他,搖不醒,他已經睡著了,我隻好把他扶到沙發上。

馬小路睡了,我卻睡不著,為了這次球賽設計大賽,我已經失眠很多個晚上了。我把馬小路做的波鞋拿在手裏仔細打量,這時我才看出馬小路的不凡之處。我越看就越覺得馬小路的這雙波鞋做得不錯,這雙鞋,當我一隻一隻分開來看的時候,的確是不怎麼樣,鞋麵顏色雜亂,有點像馬賽克。可是當我把這兩隻波鞋放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視覺立即就對稱了。這兩隻鞋,雖然由三十塊皮革拚成,看上卻是一模一樣的,皮革之間的縫合處也相當精巧。我想,為了這雙鞋,馬小路花費的心思還真是不少,所以他才很自信地對我說我也許能把這雙鞋派上用場。

可是,我能把它派上什麼用場呢?當時我認為馬小路說的隻是句酒話,我沒太往心裏去。馬小路走了之後,我順手將這雙鞋扔進抽屜裏。令我沒想到的是,一周以後,這雙波鞋真的被我派上用場了。一周以後,老板突然召集全廠課長級的職員開會,老板說離歐洲杯開賽隻有兩個月了,今天各位課長必須把所轄部門的參賽作品交上去,否則降薪五百。老板的意思是在歐洲杯開賽的兩個月之前,一定得把一二三等獎評出來,然後製造部門參照獲獎作品小批量試產,試售。老板下的是死命令。他有權力這麼做,也必須這麼做。因為他是商人,對於商人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時間就是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