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還是沒有說話。馬小路看到陳利的臉再次刷地一下從青色變成紫色。他心想這女人今天是怎麼啦?變起臉來比脫褲子還快。馬小路想來想去想不明白。還沒等馬小路想明白這個問題,陳利已經將那雙鞋一把摔在地上。她不但把馬小路給她做的鞋摔在地上,還提起腳來在那雙波鞋上跺了一腳,然後又跺了一腳。馬小路心裏就像被針紮似的,痛了一下,然後又痛了一下。他覺得體內有個什麼東西咯吱兩聲就被陳利跺碎了。他想了又想,發現碎掉的是希望,是那份在他心裏醞釀了很久的希望。這時候馬小路有點想哭,但他沒有哭,他隻是彎下腰,把那雙波鞋撿了起來。馬小路撣撣鞋底的灰塵,又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去印在鞋麵上的腳印。他對陳利說,婊子。

陳利說,你罵誰?

馬小路說,罵你。

陳利說,你敢罵我?

馬小路說,不是我罵你,是這雙鞋在罵你。你可以打我耳光,也可以往我臉上吐唾沫,但你不能扔這雙鞋,你更不應該跺它。

陳利說,我扔了又怎麼樣?跺了又怎麼樣?她一邊說,一邊將馬小路手中的鞋一把奪了過去。陳利一揮手,再次將那雙鞋摔在了地上。她提起腳來,跺了一腳,又跺了一腳。馬小路的心裏痛了一下,又痛了一下。當陳利想跺第三腳的時候,發現馬小路已經攥緊拳頭逼到了她的跟前。

陳利說,你想怎麼樣?

馬小路說,我不想怎麼樣,我隻想在你臉上打兩拳。他真的就打了,還沒等陳利反應過來,馬小路的拳頭已經落到了她的臉上。馬小路一拳一拳地數,一下,兩下……陳利在波鞋上跺了四腳,馬小路也很公平地數了四下。這四拳打得很結實,數完四聲後,馬小路看到陳利已經捂住臉倒在了地上。馬小路彎下腰,他彎腰不是去扶陳利,而是去撿那雙波鞋。馬小路把鞋子撿了起來,很小心地撣去鞋底的灰塵,再用衣袖擦去鞋麵的腳印,然後把波鞋抱在懷裏轉身走了。

馬小路邊走邊想,今天我是怎麼啦?先是揍了馬大路,然後又揍了陳利。馬小路覺得陳利罵他罵得沒錯,他就是個神經病。如果自己不是神經病,又怎麼會動手去揍馬大路和陳利呢?在深圳,這兩個人都是對他最為重要的人,一個是他哥,一個是他的夢中情人。現在,為了這雙波鞋,馬小路把這兩個人都揍了。對馬大路,馬小路還好交代,男人之間動動拳頭是常有的事,請他喝頓酒就沒什麼事了,大不了再讓馬大路揍回去,他不會皺一下眉頭。對陳利,馬小路有點後悔。他在陳利身上的這段感情,已經醞釀了整整兩年,就像釀著一缸陳年老酒,他全部的希望和幸福都傾注在這缸酒裏,可是現在,他四拳就把自己的希望和幸福給揍沒了,他心中的這缸酒砰的一聲就變成了空氣,消失於無形之中。馬小路又看了看手裏的那雙鞋,他恍惚覺得,今天揍馬大路和陳利的並不是他自己,而是這雙鞋。

馬大路和陳利都不知道,這雙鞋對他有多麼重要,一個人笑它像兩個足球,另一個人摔了它兩次,還跺了它四腳。馬小路想,馬大路真會扯淡,明明是兩隻鞋,在他眼裏怎麼就成了兩個足球呢?他挨挨揍也是應該的;至於陳利,那四拳更是挨得一點都不冤枉。這雙鞋凝聚了他多少心血啊,時間和精力就不說了,隻說說錢吧。馬小路算了一下,方師傅那裏送了兩條煙,一百五;請陳師傅吃了兩頓肉,這鳥人太貪,吃完羊肉又要人肉,加起來一共花了三百五;還有王師傅李師傅……前前後後累積起來,馬小路的花費超過兩千塊。兩千塊錢完全可以買一雙百利牌波鞋了。但馬小路沒有買,他覺得自己親手做出來的鞋,更能代表他對陳利的一番心意。他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願意花幾個月的時間去做這雙波鞋。可是這番心意卻被陳利很輕易地就踐踏掉了。馬小路想,陳利實在是不該摔這雙鞋,更不該在這雙波鞋上跺四腳。既然她跺了這雙波鞋四腳,那麼,別說她隻是陳利,就算她是我老娘,我也照樣會揍她四拳。

6

這天半夜的時候,馬小路跑來找我,兩隻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哭過一場。他對我說,哥,我想喝酒。他說話的語氣真像我弟,他好像已經忘了,今天早上的時候他還打過我兩拳。想起那一拳我心裏就不痛快,但我還是打開一瓶啤酒遞給他。他抓過酒瓶,仰起頭,像耍雜似的一口氣灌下去,一邊灌一邊咳嗽,眼淚都嗆出來了。一看到他這副喝酒的架勢,我就猜想肯定是陳利又不鳥他了。每次碰到陳利不鳥他,他就到我宿舍裏來很變態地喝啤酒,喝完啤酒再看球賽。

我問他,陳利又不鳥你了?

馬小路說,哥,今天你別跟我提陳利,我隻想喝酒,再給我開一瓶。

我又給他開了一瓶,馬小路還是一口喝光。喝完後他問我冰箱裏還有啤酒沒有,有的話繼續開,沒有就下樓去買。這時我才發現事情比我想象的遠要嚴重,以前陳利不鳥他,他最多喝兩支啤酒。在我印象中,他對啤酒的需求量超過兩支,這還是頭一回。我打開冰箱,裝啤酒的那格已經空了。我說,啤酒沒有了,你到底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