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們的底牌(2)(2 / 3)

我衝上去推他,喝問,做什麼?你做什麼?!

他右手的排刷一揚說,我做什麼你看不到嗎?

我說,誰讓你幹的?啊?誰?!

他說,我們頭。

我說,誰是你們頭?

他看了我一眼,剛要回答,卻欲言又止,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看出來了,這個民工因為手裏的家夥平添了某種驕傲感,他覺得他是在工作,所以對我這個看起來還算衣冠楚楚的城裏人有了一種歡樂的鄙視。

我對他大喝一聲,我是這個店的老板!

他好像很驚訝地看著我,說,噢噢噢,是老板。說完他就揚長而去了,好在還給我撂下了一句:老板你去問街道辦事處吧。

我的頭大了一圈,感覺有些不妙。我還有些驚恐,這種驚恐雖然不是很尖銳,但像鳥喙一樣淩亂地啄著我,令我忐忑不安。我的這個小店是我新生活的全部依賴,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經營起它,它像一道玻璃,隔在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之間,我好不容易可以透過它去展望生活了,如今卻被這個家夥塗上了一個黑大笨粗的“拆”字,阻擋住我憧憬的視野。怎麼會這樣?街道辦事處,我們不是簽有合同嗎?我租了整整十年啊!現在才幾年?兩年!曲兆禧那兒顯然是不能去了,我要去街道辦事處理論。

曲兆祿卻拽著我不放,他說,你不去可以,把車錢給我們。

我火了,吼一聲:你們進去搶吧!都搶走!然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在街道辦事處找到了那個王主任。她是一個中年婦女,很幹練的樣子,留著短發,穿著運動服,卻不是英姿颯爽,反而有些像個男人。我的租房合同就是和她簽的,我們很熟。王主任開誠布公地告訴我,是,是要拆。為什麼?城建規劃,誰也由不得!合同?喔——合同,王主任叩著腦門,像個男人一樣思索了一下,給我舉了個例子。她問我按揭買過房子沒有,我說沒有,她說她有,正在還貸款,壓力大著呢!可這關我什麼事?王主任說明道,她借銀行錢也是簽了合同的,可是利息卻一漲再漲,合同?合同是個什麼?和國家簽的合同,就要聽國家的!這個例子太有說服力了,我不禁啞口無言。但是要我就這麼認了,我顯然做不到,盡管她亮出了“國家”這張大牌。何況她隻代表街道辦事處,並不是國家。我說,我的損失怎麼辦?她卻不回答我,反問我,我反複多掏利息給銀行,我的損失怎麼辦?我被這個男人婆弄糊塗了,一頭霧水,好像來質問的不是我,倒是她。我說,王主任,大家要講道理啊!她說,我是在跟你講道理啊。我憤怒了,虛張聲勢地給她撂下句狠話:好,我們走著瞧!不是我火氣大,毋寧說我是真的慌了手腳。我太害怕失去目前的生活,重新淪落到那種踩在棉花上一般虛妄的日子裏去。

我回到店裏,一臉的愁雲。

小鴿眼巴巴地看著我說,回來了?這麼快?你家的房子當然要有你一份!

這一刻我覺得小鴿豐滿的身體簡直就是一根硬邦邦的木頭。她是幹什麼吃的?我們的小店被人刷上了黑乎乎的“拆”字,她卻毫不知曉,也許我們出門那會兒,她腦子拋錨了?她腦子拋什麼錨,莫不是也惦記上我家的房子了?這就讓我很不舒服。我覺得我們家的事,和小鴿無關,她沒理由這麼蠢蠢欲動。我不想讓她滲透到我的血緣中來,討厭她的虎視眈眈。不敲打她一下,我後患無窮。我拽起小鴿,把她拉到門外。那個黑乎乎的“拆”字,在陽光下變得藍油油的了。看著小鴿目瞪口呆的樣子,我居然有些幸災樂禍。

小鴿氣憤地嚷嚷,誰!誰這麼惡作劇!

我冷笑一聲說,什麼惡作劇,是真的要拆。

我冷笑什麼呢?也許看著小鴿張皇失措,我的焦慮才能緩解一些。

弄清楚了原委後,小鴿卻顯得比我冷靜。告他們!她斬釘截鐵地說。

是啊,告他們,我怎麼沒想到呢?有困難找法律,起訴!賠償!維護正當權益!法律這手牌就是為這種狀況準備的啊。

心情糟糕得一塌糊塗,我們都沒心思做生意了,早早關了門,回家,進一步商量對策。

目前我們住在小鴿家,說是家,不過就是間宿舍。小鴿的父親是一家國有企業的廠長,可是這個廠早破產了,他父親以權謀私,弄了間廢棄的宿舍給小鴿住。這間宿舍一定比我的歲數大,身處那種老式的筒子樓裏,常年飄散著廁所的氨氣。可就是這麼個宿舍,居然也成了小鴿手裏的牌,也讓小鴿在我麵前理直氣壯乃至氣勢洶洶。有時候我不太認可,發生爭執時她以此打擊我,我也反駁,冷嘲熱諷,說他媽的白給我住我也不住,你爹一輩子就貪汙了這麼個破宿舍。小鴿就讓我滾蛋,滾蛋!我終究是沒有滾蛋,因為我還是懂道理的。客觀地說,這間宿舍真的很糟糕,但同樣客觀地說,小鴿跟著我也沒落上多大的好。不錯,她一沒文憑,二沒技術,曾經隻是我的雇員,但是她年輕貌美,僅此一條,對於生活,她就擁有發言權。可是小鴿啊,年輕和貌美何其短暫,短暫到近乎虛無,以此對生活發言,不也是虛無的嗎?我覺得我們都應當懂道理,這就是規則,我們和生活打牌,如果沒了規則,還怎麼打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