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上待嫁的女子那麼多,這邊的男子隻有六個,而楊貴華已經跟李冬梅戀愛上——現在,兩人再不跟我們一塊兒坐在食堂的餐桌上吃飯,都是楊貴華把飯菜買回,送到李冬梅的房間裏去,你一勺我一勺的——除掉楊貴華,隻剩五個,媒人為做到萬無一失,往往把同一個女子給五個人都介紹一遍,誰看上給誰,要是幾個人都看上,就依先來後到的原則。
正因此,我們五個人,誰也沒去跟任何一個女子見麵。
媒人並不氣餒,依然不辭辛勞,往平房裏跑,我們也隻好接待。這麼說,好像我們不願意接待似的,其實不是;五個人中,隻有盛東民慢慢退出了,不再應承媒人,其餘幾個,都還興致勃勃的。無論是技校生,還是初中也沒讀滿,甚至隻念過小學的,無論是機電廠的、服務公司的,還是洗衣坊的,都會讓我們向往一陣。向往的倒不是女人本身,而是覺得,在未來的日子裏,這其中的某一個人將跟我們共同度過,就免不了湧起一股麻酥麻酥的暖流。
這卻把跟我們同來的女性冷落了。李冬梅自是名花有主,謝明燕和付昕呢?她們開放著,卻沒人看見。媒人也從不往她們的房間裏去。主要的原因,是她們的大學生身份。這是有一種觀念的,女人傍男人,天經地義,男人傍女人,就被人瞧不起了。似乎隻有領導才配做謝明燕和付昕的丈夫,然而,凡當了領導的,都已結婚生子;礦裏如此,學校也如此。
當然,除了領導,就是我們幾個,但我們幾個誰也沒對她們產生興趣。
繼楊貴華和李冬梅不跟我們一塊兒吃飯之後,謝明燕和付昕也不去食堂了。她們自己做飯,炊具放在謝明燕的屋子裏,兩人搭夥。燒電爐,又幹淨又方便,不一會兒工夫,飯菜就熟了。生在煤礦,電總是不缺的,雖然礦上為防火災,明令禁止燒電爐,但對燒電爐的住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跟我們,她們也生分起來,甚至帶著敵意。有天中午,謝明燕在洗衣槽洗鞋襪,我從走廊路過,跟她打招呼,她不理。那時候她正擰開水龍頭,往水槽裏放水,我以為是因為水響,她沒聽見,便站到她身後去,對著她胖嘟嘟的、白如嫩藕的脖子,大叫一聲,她連頭也沒回,更沒應聲,像沒有我這個人,弄得我一臉的尷尬,不知道在哪件事情上把她給得罪了。
我心裏不能裝事。當天晚上,我從教室出來,正碰上付昕也從隔壁教室出來,就攔住她,把那件事說了。付昕沉默了一下,說你放心,你沒有得罪她。
又說,你們這些人,太沒出息了。
付昕長著一顆虎牙,說完這句話,她把嘴合上,但那顆虎牙還留在外麵,在燈影裏閃閃發光。
我理解了她的意思,無言以對。
要是她們知道,我們五個誰也沒去向她倆求愛,並非不敢,而是沒興趣,她們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生活變得有些混亂,有些朦朧,好在終於放寒假了。二十多天的假期,加上中間插著一個鬧哄哄的春節,足以把許多事情忘掉。開學前兩天,我回到了學校。那時候,大部分人都來了,個個臉上都有一股新鮮的氣息,連謝明燕和付昕見到我們也笑,彼此問問春節過得如何,再問問家裏的情況、父母的身體。那種類同於兄弟姐妹般的情誼和氣氛,因為久違,所以珍貴。
我回校的當天晚上,幾個人去菜市場買了許多東西,搬進謝明燕的屋子去燙火鍋。大家動手,洗洗切切,沒多久,菜準備好了,火鍋底料也熱騰騰地熬開。謝明燕說,沒那麼多碗筷,去把你們自己的拿來吧。碗筷拿來後,聞到滿屋裏飄著牛油香。付昕麻利而安詳地把鍋麵上的黃色泡沫舀去,謝明燕則把蔥花和蒜泥加進我們碗裏。隨後,付昕往每隻碗裏舀鮮湯,讓我們大滾地喝下去,出出汗,去濕。百節這地方,被山圍困,風吹不進來,雨卻沒少下,濕氣是很重的。
李冬梅是不做事的,我們去走廊水槽邊洗菜,她也隻是站在一旁,懷裏抱著個暖水袋,說這樣菜可用刀切,那樣菜卻隻能用手撕,因為一旦沾了鐵器,味道就丟了。聽上去很內行,其實沒一樣說到點子上。楊貴華倒是勤勞,菜洗得又快又幹淨,還要不停地附和李冬梅。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楊貴華就不再對李冬梅刻薄了;非但不刻薄,還不放過任何機會,向別人標榜一下李冬梅的能幹。本來應該用“表揚”而不該用“標榜”這個詞的,但楊貴華表揚李冬梅的時候,明顯帶著崇拜,如果李冬梅在場,他說話就帶著甘居下位的口氣,因而說成標榜,似乎更確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