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和李冬梅則單獨在一起,與我們相隔著十餘米的距離。
很顯然,他們戀愛上了。楊貴華之所以總是對李冬梅尖刻,是因為他擁有了對她尖刻的權利。
那時候,我們心裏是有點兒酸的。盡管,李冬梅並不是我們欣賞的那類女子,但畢竟她漂亮,比謝明燕和付昕都漂亮。謝明燕比李冬梅還胖,確切地說,李冬梅是豐滿,謝明燕才是真正的胖,胖得脖子都不大能看出來;仔細瞅她的五官,沒一樣不精致,就因為胖得過分,又加上沒心沒肺,臉上便失去了光彩。付昕卻走向另一極端,瘦,瘦得出奇,都快二十二歲的人了,臉上還像孩子似的暴露出藍色的筋脈,那雙手,慘白慘白的,看上去連皮也沒有,隻有骨頭。
但大體上,我們酸得並不過分。那時候還沒從幻想中走出來,還以為腳下的土地跟自己沒有關係,還把“天涯何處無芳草”的老話,掛在嘴上的。學校舉行書法大賽後,情況起了變化。最大的變化,是我們感到了寂寞——這裏是我們生活的地方,要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得有一個家。
家裏得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礦上有的是女人,而且不乏長得好看的女人。礦山女子大多漂亮,這說不出什麼讓人信服的道理,勉強說,也不過是山好、水好、空氣好,這三樣東西,都是養人的,尤其養女人。但老實說,以前我們並沒怎麼發現漂亮女子。唯一發現的那位,在食堂門口擺個推車賣燒臘。那女子姓戴,算起來,年齡應該比我們大,因為她兒子都已經五歲了,可我們都叫她戴妹兒,小身子,巴掌臉,眼睛又大又黑,皮膚給人一種晶亮感。去食堂買飯的時候,我們愛去她攤子上稱二兩燒臘,每次稱了過來,都發現分量不足,搖搖頭,自嘲幾句,發誓再不去照顧她生意,但最多間隔三天,就又管不住自己的腿。除了戴妹兒,還真沒看見有特別養眼的。
可不知怎麼,那學期快結束,臨近放寒假的時候,漂亮女子竟一堆一堆地湧現出來。
原來,我們這批大學生要分到百節煤礦去,消息早就傳開。那年月,大學生是稀罕的,礦區尤其稀罕,全國上下興起的文憑熱,又正處於波峰浪尖,偏荒地界的女子,如果能嫁給一個大學畢業生,非常榮耀,這輩子的幸福,也仿佛事先預定下了。大學畢業生肯定不會長時間下井,在礦難中喪生的可能性很小,得矽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由此,女人當寡婦的可能性,也會大大降低;如果混得好,有著高文憑的丈夫還可能在學校或礦上弄他個一官半職,甚至調進市裏去——礦務局總部,就設在市裏的。夫貴妻榮,這是多少年就傳下來的生活常識。礦山女子,見慣了傷痛,見慣了生死,腦子裏總繃著一根弦,有了嫁一個好丈夫並進而改變命運的機會,當然不願錯過。但她們並不莽撞行事,她們知道,一旦莽撞,被對方回絕,路就被堵死了。最好的辦法是待機而動,從單位上回到家裏,就躲在窗簾背後,掀開一隻角,偷偷往街上瞧。我們不是天天去食堂買飯嗎?不是常常結伴去燈光球場那邊閑逛嗎?她們就下細地盯住我們看,選定自己的如意郎君,時機成熟,再行收網。
這些話,是姚中慶說的。
姚中慶的話自然有搞笑的成分。以前看不到漂亮女子,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的眼光。當心裏活躍著天高地闊的夢想時,身邊的人事自然就沒有位置。
不管怎樣吧,快放寒假的時候,那些女子都撲到眼前來了。
在礦山,因條件所限,自由戀愛的並不多,礦上倒是有一個舞廳,偏偏遇上我們幾個都不愛跳舞,教師的身份,本身也是一種限製。這些撲到眼前的女子,當然不會自己上門求親,而是按照鄉下的規矩——礦區差不多也就是鄉下——請了媒人,媒人一串跟一串的,成天來我們這排平房走動。
那些天,真是應接不暇。媒人進了誰家的屋,彼此都清楚,當媒人離去,幾個男人會坐在一起,議一議。有一天,晚飯過後,媒人老半天也沒從劉暢的屋子裏出來,我們等不及,輔導晚自習課去了,下課之後,幾人去找劉暢。劉暢喜形於色的,說給他介紹的那位,在機電廠上班,本姓歐陽,但簡化了,隻單姓一個陽字,技校畢業,剛過二十歲。我越聽越不對勁,問他,你看過她照片沒有?劉暢說看過了。我說那張照片上的陽妹子,是不是穿著白色線衣,袖子老長,把手全都籠起來的?這回輪到劉暢覺得不對勁了,你怎麼知道?我笑岔了氣。今天中午別人才給我介紹過她,且是同一個媒人。劉暢聞言,氣惱得一張臉憋得血紅。誰知,我的笑還沒收住,洪金輝又說話了,洪金輝說,昨天傍晚就把她給我介紹過了,還說等兩天就去看人的呢!嚴肅的洪金輝無法理解,怎麼給他介紹了,還沒看人,更沒表態,就又介紹給了別人,而且介紹了兩個?誰知,他話音剛落,冉強將手掌一掄:洪金輝你算啥?雖然我是今天早上才聽媒婆介紹的,可媒婆說,她願意在機電廠親自給我焊接一副啞鈴,讓我鍛煉身體!冉強把雙臂舉了幾下。他個子瘦小,看上去跟付昕差不多瘦。劉暢盯我一眼,又盯了洪金輝和冉強一眼,再也撐不住,惱怒不起來了,拊掌大笑,把眼淚都笑出來了。他媽的,真好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