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陳大雨!
李涵,我就是陳大雨。
陳大雨終於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他覺得瞬間渾身輕鬆起來,這股輕鬆的感覺從胸腔裏緩緩擴散,蔓延到全身,溶解了陳大雨的血肉和筋骨。他好像覺得門再次打開了,那一片橙黃的燈亮再次照到他身上的時候,陳大雨睜開了眼,看到了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
六
陳大雨揉了一把眼,轉頭看看四周,沒錯,陳大雨發現,他現在躺著自己家的大床上,清晨的陽光從陽台上透過來,不動聲色地照在他臉上。陳大雨艱難地轉動著身子,看到枕頭上沾著一根打著卷兒的長頭發,這是他老婆杜梅的頭發,散發著杜梅身上的味道。
陳大雨這才知道,自從他昨天上午躺在床上,已經睡了昨天一個下午和一個整夜。陳大雨活動了一下身子,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壓在他身上,沉重得翻不動身子。他試圖掙紮著翻身起床的時候,聽到了廚房裏叮叮當當的瑣碎聲。他聞到了雞蛋煮麵條的味道,夾雜著一股濃重的花生油味兒飄進臥室裏。杜梅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廚房轉進餐廳裏。
杜梅,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陳大雨對著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一早就回來了,孩子他姥爺的病好了,攆著我回來上班,我看也不需要我照顧,就早回來了。
杜梅的聲音隨著她的腳步跟進臥室裏,陳大雨摸了一把臉,看到杜梅靠在門旁,偏頭看著他,陳大雨也抬頭看著杜梅。杜梅不說話,她的目光從陳大雨身上挪開了,陳大雨的目光也跟著她的目光移過去,他看到書桌上的那瓶藥水,安靜地立在那張紙的旁邊,早上的陽光落在藥瓶上,照得藥瓶幾乎透明了。
杜梅沒說話,她的目光轉過來,輕聲對陳大雨說,你要去南方啊?
陳大雨搖搖頭,不去了,我昨天晚上已經在夢裏去了。
杜梅笑,夢裏的南方好不好?
陳大雨說,好,挺好。
杜梅笑得更厲害了,扭頭朝廚房看了看說,起床吧,麵條快涼了。
陳大雨爬起身,揉著眼皮去洗漱間,聽到杜梅又說,晚上咱們不做飯了,出去吃吧。
陳大雨探頭問,幹嗎要出去吃飯啊?
杜梅提高聲音說,我就知道你忘了,今天是咱們結婚十年的紀念日。
陳大雨愣怔了一下,伸手拍拍褲兜,錢夾還在褲兜裏,這才噢了一聲說,我真忘了,那真應該出去吃頓飯。
陳大雨說著朝洗漱間的鏡子裏瞄了一眼。鏡子裏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皮膚鬆弛,五官開始萎縮,神情略顯沉悶,他的頭頂已經有些發禿的跡象,下巴和脖子之間,重疊著層層贅肉,使得整個臉龐都臃腫變形了。
陳大雨終於看清了自己模樣。他擰開水龍頭洗臉,涼水潑在臉上的時候,陳大雨想,待會吃完飯,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那瓶騙人的易時水扔到垃圾桶裏。
原載《當代小說》2013年第7期
點評
這個短篇關注的是現代人在快節奏現代生活中的精神狀態。陳大雨的精神出軌有兩個層麵的含義:一是對尋找舊我身份,以彌補現實創傷性經曆的精神需要。因為日常生活中的他“活得戰戰兢兢,整日小心翼翼地走在薄冰上”,既然這瓶“易時水”具有“祛除蒼老麵容”、“重返美好的青春時光”的功效,這就給其提供了一個釋放精神壓力,疏解生活困境的途徑。二是對尋找情感歸宿,以調適目前單調而程式化夫妻生活的需要。他在網上與網友李涵認識、交流,並在夢中完成了一次奔赴南方會見網友的過程。這雖是一次形式意義上的精神出軌,但是,它喻指的卻是當下大部分人的現實處境。
作家構思的巧妙之處在於,以夢境寫現實,以生活的不可能性反映可能性。“易時水”的功效肯定是誇張的,陳大雨喝了它而重返青春,也是很荒誕的。他一路南下會見網友,途中一波三折,丟了錢包和身份證,就等於丟了自我,即使在民警幫助下找到的那個叫“李涵”的女人,但結果也不是網上認識的那個“李涵”。陳大雨的這一切想法、行動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因為它們都是一個人的夢境。夢境與現實的映照,理性與非理性的融合,使得這一切具有了藝術的合法性。而對於讀者來說,因為這也隻不過是一個夢,也就沒必要追究它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真實性。
(張元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