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小強的媽媽終於把他從柿子樹上放了下來。
李小強從此變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去王麻子那裏練功了。
有一天晚上,郭昕對我說:“快去看,王麻子和李弘被倒吊在閘門間的梁上,看上去像兩隻大蝙蝠。”
我爬到閘門間的窗口上,往裏張望。果然如此。王麻子和李弘口中塞著破布,他們隻能哼哼,叫不出來。
“聽說已經被吊了一天了,剛剛才被發現。”郭昕說。
我覺得這事可能是李小強幹的,我們就去問他。
李小強正在替他媽媽擇芹菜。他開始不理我們,後來淡然地說:
“人們以為自己是行走在大地上,其實他們隻是倒掛在地球上。”
整個宇宙在和我說話
喻軍瞎了後,大約有一年時間,不來上學,也不肯見人。
我聽說他性情變得十分古怪,他每天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裏,還養了一條蛇,和蛇生活在一起。有人說,養蛇是為了報複李小強。
有一天,喻軍媽媽找到我,對我說:
“你去看看喻軍吧,我很擔心他,他滿腦子胡思亂想。”
我問:“他怎麼了呢?”
喻軍媽媽說:“他整天不和我們說話,偶爾說話就把我們嚇一跳。”
“他說什麼?”
“他說他什麼都看得見。”
“他真的看得見嗎?”
“醫生說全瞎了,但喻軍至今不能接受。”
喻軍倒沒有拒絕我的探望。我進去時,他非常敏捷地轉過身來,他的耳朵像一隻兔子一樣聳立著。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他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但我總感到他注視著我。
沒等喻軍媽媽開口,他就叫出我的名字。我很吃驚。喻軍的房子並不黑,也沒有看到傳說中的蛇。“你們小哥倆玩一會兒吧。”
喻軍媽媽充滿感激地看了看我,然後出去了。
我問喻軍:“你怎麼知道是我?”
喻軍沒有回答我,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我不知道對喻軍說什麼。我本想同他說說學校裏的事,但我怕這可能會刺激喻軍。要是他主動問,我倒說說無妨。
屋子裏一陣難堪的沉默。
這時,我看到窗外,李小強剛好經過。他向窗內投來迷茫的一瞥。
我想起李小強把喻軍弄成瞎子後,李小強的爸爸把李小強吊在一棵樹上,吊了整整一個星期,差點兒小命不保。想起傳說中喻軍對李小強的仇恨,我試圖勸慰他。我說:
“喻軍,李小強真的挺後悔的。他不是有意把你弄瞎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會抓起路邊的石灰砸你,他是一時衝動。”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誰瞎了?李小強又是誰?”
看到喻軍不耐煩的表情,我倒吸一口冷氣。我想,喻軍真的有病了。這病已從他的眼睛轉移到腦子。這病比瞎了更嚴重。怪不得喻軍的媽媽這麼擔心。
“你背著書包?”喻軍“注視”著我,好像他真的看見了一隻書包。
“是的。”
“我聽到你書包裏的聲音,彈子的聲音。你拿出來讓我瞧瞧。”
我拿出一顆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遞給喻軍。喻軍把玻璃彈子放到眼前,對著室外的陽光,仿佛這會兒他正在仔細辨認。
“確實是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我看到了光譜,從左到右是黃、綠、青、藍、紫、紅、橙。”
這倒沒讓我吃驚,因為喻軍在瞎之前見過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
“如果你仔細觀察,你能從玻璃彈子中看到星空,看到整個宇宙。”喻軍說出驚人之語。
我沉默。我對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太熟了,我經常拿它對著太陽看,也對著星空看,這時候,玻璃彈子確實會呈現出更豐富的彩色,但我不可能看到整個宇宙。
喻軍把玻璃彈子還給了我。他坐在那兒,耳朵一直豎著,好像他這會兒變成了一隻兔子。
“我什麼都看得見。”喻軍說。
喻軍又“注視”著我。他的注視讓我感到不安,仿佛喻軍看得清我的五髒六腑。我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感覺。我覺得喻軍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身上多了一些神秘的氣息。
我離開喻軍家時,喻軍媽媽叫住了我。
她剛做了年糕塊。年糕是過年才有的,時值六月,隻有富足人家才還貯存著年糕。看到年糕,我口舌生津,邁不動步子。
她把一塊熱乎乎的年糕遞給我。我接過來,仿佛怕喻軍媽媽後悔似的,迅速塞進口裏。年糕很燙,口腔一陣焦辣,舌頭也被灼得火燎火燎地痛。可是與年糕在口腔裏的香甜比,被燙一下算得了什麼呢?
“你慢點吃,當心燙著。”喻軍媽媽說。
我一邊嚼著年糕,一邊樂嗬嗬地哈氣,讓空氣冷卻一下被灼痛的口腔。
一會兒,喻軍媽媽悄悄問我喻軍的情況:
“喻軍和你說什麼?”
“你說得沒錯,他說他看得見顏色,世上所有的顏色,甚至宇宙的顏色。”我說。
喻軍媽突然抽泣起來。她害怕屋子裏的喻軍聽到,盡量壓抑著自己。她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