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那天晚上12點鍾左右,你在呼嘯山莊看見的那個凱瑟琳出生了。一個瘦小的才懷了七個月的嬰兒。過了兩個鍾頭,母親就死了,神智根本沒有完全恢複,不知道希刺克厲夫離去,也認不出埃德加。埃德加的悲痛說起來可太致命了,從以後的影響看得出他這場悲痛有多麼深。據我看,還加上一件很大的煩惱,就是他沒有一個繼承人。在我看著這個虛弱的孤兒時,我哀歎著,我心裏罵著老林悖,由於他(不過是由於天生的偏愛而已)把他的財產傳給他自己的女兒,而不給他兒子的女兒。那可真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嬰兒,可憐的東西!在她才生下來的頭幾個鍾頭裏,她即使哭死,也沒一個人過問一下。後來我們補償了這個疏忽,可是她剛出世時所遭遇的無依無靠和她的最後結局可能將是一樣的。

第二天——外麵晴朗而爽快——清晨悄悄地透過這寂靜的屋子的窗簾,一道悅目而柔和的光亮映照在臥榻和睡在上麵的人的身上。埃德加·林悖的頭靠在枕上,他的眼睛閉著,他那年輕漂亮的麵貌差不多跟他旁邊的人的姿容一樣,就像死去一般,也差不多一樣地紋絲不動。不過他的臉是極端悲痛之後的安靜,而她確實是真正的寧靜。她的容貌是柔和的,眼睛閉著,嘴唇帶著微笑的表情,天上的天使也不能比她更為美麗。我也被她安眠中的無限恬靜所感染:當我凝視著這神聖的安息者那無憂無慮的麵貌時,我的心境從來沒有比這時更神聖。我不自覺地模仿她在幾小時前說出的話,遠遠地超越我們,而且在我們所有人之上!不管她在人間,或是現在已在天堂,她的靈魂如今是與上帝同在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特性——當我守靈時,要是沒有發狂的或絕望的哀悼者和我分擔守靈的義務,我是很少有不快樂的時候的。我看到一種無論人間或地獄都不能破壞的安息,我感到今後有一種無止境、無陰影的境界——他們所進入的永恒——在那兒,生命無限延續,愛情無限和諧,歡樂無限充溢。在這種境界比照之下,我認為如此痛惜凱瑟琳美滿的超脫的林悖先生,在他那樣的一種愛情裏也多少存有自私成分!確實,有人可以懷疑,在她度過了任性的、急躁的一生後,到最後她配不配得到和平的安息之處。在冷靜回想的時候,人家是可以懷疑;可是,在她的靈前,卻不能。她保持著她自己的寧靜,好像對以前和她同住的人許諾著——我在寧靜中等待著你們。

先生,你相信這樣的人在另一個世界裏是快樂的嗎?我多想知道。

我不肯回答丁太太的問題,這問題使我感到困惑。她接下去說:

回想凱瑟琳·林悖的一生曆程,恐怕我們都沒權利認為她是快樂的,我們隻好就把她和她的遺憾交給她的造物者吧。

主人看來是睡著了。日出不久,我就大膽地離開這屋子,偷偷出去吸一下清新的空氣。仆人們以為我是去擺脫我那因長久守夜而產生的疲倦,其實,我主要的動機是去看看希刺克厲夫。要是他整夜都待在落葉鬆的樹林中,他就聽不到山莊裏的騷動,除非,可能他會聽到送信人到吉默吞去的馬蹄疾馳聲。如果他走近些,他大概會從燈火閃來閃去,以及外麵那些門的開開關關,發覺裏麵出事了。我想去找他,可是又怕去找他。我覺得一定得告訴他這個可怕的消息,我期望他快點熬過去,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他在那兒——在果樹園裏至少有幾碼遠,靠著一棵老楊樹,他沒戴帽子,他的頭發被那聚在含苞欲放的枝頭上的露水淋得濕漉漉的,而且還在他周圍淅淅瀝瀝地滴著。他就是那個樣子站了很久,由於我看見有一對鶇鳥在離他還不到三尺的地方,跳過來跳過去,忙著築它們的巢,把就在旁邊的他當作不過是塊木頭而已。我一走過去,它們飛開了,他抬起眼睛,說話了:

她死了!他說,我沒等你告訴就知道了。把手絹收起來——別在我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你們都該死!她才不要你們的眼淚哩!

我哭,是為她,也為他,我們有時候會可憐那些對自己或對別人都沒有一點憐憫感的人。我一看到他的臉,就看出來他已經知道這場災禍了。我忽然愚蠢地想到他的心是鎮定下來了,而且他還在祈禱,由於他的嘴唇在顫動,他的目光凝視著地上。

是的,她死了!我回答,忍住我的抽泣,擦幹我的臉。我希望,是上天堂了。如果我們接受應得的警告,改邪歸正,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去那裏和她相遇。那麼她也接受了應得的警告嗎?希刺克厲夫問,想譏笑一下。她是像個聖徒似地死去嗎?來,告訴我這事的真實情況。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