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知道了。那張紙,我一直留著。寫在那句話旁邊最近的那四個字母,沁然告訴我意思是——鳧水。”
“噗——鳧水?那叫遊、泳。”佳人心有不甘的撇撇嘴,背過身去,卻正看到齊天紀望著她的一雙眸子。
不自然的理了理頭發,走到他麵前,佳人抬頭道:“錯了就是錯了。程淵和程瀾為自己父親的錯誤付出了代價。你——也要為你做的錯事付出代價。”
“佳人……”齊天紀眼中的恨意突然間褪盡,看著被五花大綁、狼狽萬分的自己,他突然覺得像是所有累心的事都可以放下了,一切都結束了!隻是……有什麼悄悄改變了,就再也變不回去了。
“哦,之前……一直騙你,是我的錯,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剛才你本可以殺了我的。”佳人回身道歉。做錯了事,最好了解決方法就是真心實意的道歉。有些錯卻不是道歉就有用的。那麼自己在做事前,就要想清楚這事是不是會傷害到別人,而別人報複又是不是你可以接受的了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嗚——”離崗的汽笛響起,“八重櫻號”日本貨輪緩緩離開碼頭,漸漸遠去。江天一色無纖塵,江麵又恢複的之前的平靜,人心呢?巡捕押走了齊天紀,其他人也離開了碼頭。
路口,程瀾轉動著輪椅,佳人一步步走在他身側。程家的車緩緩的跟在身後。李慶時在車內百無聊賴的看著這一對別扭的男女,在他們身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們兩個倒是快著點兒,中午我可還要和小然一起吃飯呢,沒心情在陪你們夫妻倆談情說愛。
“我……回家,先走了。”佳人邁步左轉,腳步匆匆。
“哦,你的衣服。”她走回去把身上的長衫遞給程瀾,又匆匆而去。
“再過幾天,寒蕪苑的茉莉就開了。”程瀾望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滿是期待的說道。
“我,會去看。”佳人沒回頭,隻是點了點頭。
恩怨難了總還有個了,情呢?
69、第六十九章
半個月後。程宅。
“少爺,園子裏的花眼瞅著就快開敗了。要不要我……”秦中停了擦桌子的動作,探問道。
“不必,且再等等。給她多些時間,有些坎兒,在心裏,不是那麼容易就跨的過的。明天我要出去一趟,秦叔,明兒您趕早去趟相宜坊,買第一籠出鍋的糖包子,記得多買幾個。”程瀾端坐窗前,手中的賬冊隻翻了幾頁,目光幽幽的飄落在院內已有些荼靡之色的花朵上。花兒落了還會再開,他願意給她時間,也是給自己時間,讓該過去的都過去,然後——從新開始。
“買糖包子?少爺……您這是要去哪?”秦中一邊洗抹布,一邊鎖眉問道。
程瀾撚了撚手中的紙條,視線移回到賬簿上,隻說了一句:“明天到了,您就知道了。隻盼到時候,您別罵我。”
秦中搖了搖頭,沒說什麼,歎了口氣,出了屋。打小看著你長大,什麼時候舍得罵你。糖包子……還真以為秦叔我老糊塗了,什麼都記不得麼?隻盼……莫傷了那丫頭的心。
殘陽將逝未逝,天邊呈現出虹彩般絢爛的色,瞬息萬變。日西沉,天光黯,一切歸於沉寂,薄暮冥冥,夜已經降臨。
“他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姐,你醒醒吧!”清秀俊朗的男子聲嘶力竭的喊著。
“死了又怎樣!死了?難道他就忘了我嗎?不,姐知道,就算是死了他也一樣愛我!就如我愛她一般!”披散著頭發,臉色蒼白,眸子卻閃閃發亮的女子字字句句,說的決絕!
“姐——你……”男子喚道。
“姐心意已決。沒有新郎,還有新娘!明日婚禮照常舉行。”女子掙脫了男子的手,一步步走向巷子的盡頭,走出了——攝像機的鏡頭。
“好!卡。不錯,今天就到這兒了!收工!”歐陽夜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眾人臉上俱都露出終於脫離苦海的表情,各自收拾著,預備離去。鐵了心的“新娘”沈佳人又從巷口走回來,直奔梳妝台,熟練的開始卸妝。
“啊——”掩口打了個嗬欠,佳人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三兩下便把腦後蓬亂的頭發挽成一個圓髻。擦去厚厚的香粉,臉色依舊蒼白。氣色真糟!佳人皺了皺眉。不過,這也難怪。連著拍了兩天三夜的戲,她覺得自己隨時都能睡著。
說起來歐陽夜還真有兩下子!奇跡影業被封了才十多天,他居然已經找到了新財東,又開始了戲瘋子的生活。三天前,他興奮的來找她的時候,她還真有些驚喜。畢竟那本子不錯,不了了之還在還真是有些可惜。隻是被他不間斷的使喚了三天之後,她開始後悔了。這樣拍下去,她不被劇情折磨死,也要被導演大人累死了。
“中午就沒吃吧,來來來,冠香源的鱸魚蓋飯。吃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兒上午沒你的戲,好好養養神。”歐陽夜把食盒推到佳人麵前,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狼吞虎咽的開始吃飯。
“歐陽大導演請吃飯?!喔——我真是受寵若驚!那我就不客氣了!”佳人愣了一秒,輕呼一聲。旋即抽出筷子開吃,這飯菜香不聞倒罷,聞了佳人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是如此的餓!
“你就別嘲笑了我。我知道這幾天讓你趕戲,辛苦了。不過,我這不也是為了戲嗎。你是個敬業的演員,當然能夠理解了,對吧?”歐陽夜瞥了眼沈佳人,不甚在意的揮了揮筷子,完全不理會她神情中的不滿。
能夠理解個鬼!佳人大口嚼著魚肉,不理他。
“叔叔,剛程老板打了電話過來,說是第二批的資金已經打到賬上,還多追加了百分之五。讓您放心大膽的拍。”李甜走到歐陽夜身邊說道。她是歐陽夜的侄女,女校畢業了不願意呆在家裏,就跟著歐陽夜,給他做助理,處理些瑣事。
歐陽夜不自然的看了眼佳人,勉強點了點頭,使了個眼色讓侄女先去忙,又繼續吃飯。佳人初聽李甜的話也沒在意,卻是歐陽夜那一眼,看的她垂目思索起來。程……老板?資金?那個投資的人……
佳人挑了挑眉,咽了口飯,默默的打量著歐陽夜,直看得歐陽夜一張臉都埋進了食盒裏,才啟唇道:“錦盛的茶,好喝嗎?”
“……”完了!歐陽夜硬著頭皮抬起頭,“好喝。”
“好喝你就去喝個夠吧!是他讓你瞞著我的,是吧?你們倆合夥,狼狽為奸,給我這兒瞞天過海,挺好玩是吧?”沈佳人板著臉,心裏把程瀾從頭到尾罵了個遍。
“怎麼?老板娘心疼自家的票子了?”歐陽夜打趣。
佳人一怔,她沒往那兒想,被歐陽夜一說,臉反倒紅了起來,呐呐道:“不……我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老板娘?還是不是心疼票子?”歐陽夜贏回了麵子,換了個姿勢,繼續吃菜。
“……什麼都不是。”佳人有些無措,正好飯吃完了,一放碗筷,起身拎了包匆匆跑走。
月沉日升,夜盡天明。
佳人坐在床上,抱膝發呆。錦盛的生意最近看來不錯啊,居然能拿出那麼多錢拍電影……他,這麼做,是為了我嗎?未必,也許他本身就喜歡影視。可是……他剛好投了《浦江謠》,這未免太巧合。真的是為了我?佳人的眼珠轉來轉去,臉上的神色也隨之變來變去。
“鈴鈴鈴——鈴鈴鈴——”電話響起。
“喂——哦,伊人呐,什麼事?……申報?我沒起床呢,哪裏看的到。有什麼消息嗎?……哦,好,你去上課吧。我去買報。”佳人掛了電話,抓了抓頭發,衝進了盥洗室。
一刻鍾後,她站在自家門前的路口,手裏拿著一份《申報》,神色肅然。報紙第三版大大的黑色標題醒目異常——影業巨鱷齊天紀明晨受審,奇跡大亨轟然倒塌。
不多時,沈佳人便叩響了程家老宅的大門。
“大……少奶奶,您來了,快進來!不過少爺他一早就出去了!”開門的下人識得佳人,熱情的把她讓進了門。
“哦,沒事。他沒說去哪嗎?”佳人隨口問。
“沒有。秦叔和他一塊兒走的。”
“哦,那我去寒蕪苑等他回來,順便賞賞花。你忙你的去吧!”佳人打發了下人,輕車熟路的向寒蕪苑行去。
快到晌午,隱約的交談聲漸漸清晰,吵醒了打瞌睡的沈佳人。揉了揉眼,循聲望去,便見秦中推了程瀾正進的門來。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愣,秦中卻是笑開了花。
“終於來了,隻可惜茉莉大都謝了。看不到盛放了。”程瀾一襲淡青色長衫,眼神是一如往日的清朗,推了輪椅行至桌前,到了餘茶在白瓷梅花盞中,抬手欲飲,卻被佳人伸手攔住。
“茶涼了,傷胃。花,看到了,落英繽紛,殘紅無數,也自有一份蕭瑟之美。”佳人淡淡的說了句,抬手把程瀾手中眼熟的茶盞搶到了自己手中,移到眼前端詳起來。
隔了夜的茶湯,深黃中透著淺褐,透過茶盞上朵朵白梅的花瓣,那半透明的釉子望去,水波蕩漾,別有一番風致。隻是在杯沿兒、足底和盞中央多了三處銀扣,箍住了自上而下一道貫穿茶盞的裂紋,盞內的茶湯卻是沒有絲毫外滲。這補匠師傅的手藝還真是了得!佳人在心底暗暗讚歎,那日離開時,她就是在這張桌邊不小心打碎了這隻盞。沒想到,他竟是把它補好了……
“這麼久不過來,過來也不隻是看花吧。”程瀾含笑望著她,問道。
“哦,對。今天看報了嗎?”佳人放下茶盞,把思緒拉回到現實中。
“我……今天有事,沒顧上讀報。咳,出什麼事了嗎?”程瀾掩口咳了一聲,正好秦中進來,擺了一桌子吃食,又拿了茶壺去換茶。
程瀾幫著擺盤子,佳人低頭從包裏拿了報紙遞到程瀾麵前,在第三版的標題處扣了兩下手指,轉回頭卻發現自己喜歡吃的幾樣菜近在眼前。菜香撲麵,佳人頓時覺得肚子開始咕咕叫了。
“看你一副饞貓的臉,快吃!”程瀾掃了眼那個醒目的標題,對佳人發了話。
佳人立刻動手,盛湯、舀飯,吃了起來。她早飯就沒吃,過來程家一直打瞌睡到中午,她是真餓了。
“善惡終有報。”程瀾放下報,自語般歎道。
“他……若隻是投機、賄賂,劫持人質,判了也不會死吧?”佳人低頭悶聲問道。
“佳人你,希望他死還是活著?”程瀾過了片刻才出聲問道。
佳人一僵,緩緩抬起頭,對上了程瀾幽深的眸子,“我不知道。但他若不死,程淵不會瞑目的。”
“他會死的。”程瀾的聲音沒有波瀾,眼神裏是靜靜的柔波,讓人安心,引人沉醉。
“瀾——你去見過她了?她……好點兒了嗎?”佳人的目光掠過程瀾的肩頭,終於問出了這句他一進門,她就想問的話。
程瀾側頭,抬手摘下了那顆黏在肩上的蒼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市西郊的靜心精神病院門前有一大片空地,由於無人看管,生長著大片大片的荒草,其中最多了就是蒼耳草。記得她上次從那裏回來之後,在衣角裙邊發現了不少這粘衣的小東西。
“她現在應該已經去捕房自首了。”程瀾揉了揉額角,沉聲道。
“三太太她……去自首了?!”佳人一驚,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畢竟那一槍是她開的,她若說出主謀,自己也脫不了幹係。”程瀾把佳人拉到身邊,繼續道:“是她自願的。那裏麵裝瘋的日子也不好過,她……看開了。”
“三太太她……是為了你。她……是個癡女子。之前我去看過她一次,她給我講了一個關於掃晴娘的故事。”佳人倚著程瀾,若有所思的說道。
“這輩子,我是注定對不起她了。記得初見時,她梳兩個長長的麻花辮,水藍的頭繩,一身陰丹士林蘭的衫褲,眼神幹淨的像雨過後的天空。那是個中午,她剛吃完糖包子,沾的嘴角、指尖都是紅糖,白淨淨、胖嘟嘟的臉兒,一笑起來,比糖還甜。我手上剛好有個掃晴娘,我覺得和她很像,便送了她。”沙啞而輕柔的聲線緩緩的訴說著散落在記憶中的如煙往事,程瀾將佳人摟在懷裏,手箍的緊緊的,像是不這樣做,她就隨時會消失不見。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抱過她了,她瘦了,小巧的骨頭隔了柔軟的緞子依舊硌的人生疼,但他喜歡這疼,這來自肌膚的真切的痛感,讓他安心;這個溫暖的人兒,讓他開心。
“後來……我喜歡上了她,她也常來我家玩兒。再後來,我出了事,她也成了我的三姨娘。如果她當初沒有遇見我,也許可以平安幸福的過一輩子。都是我害了她。”程瀾長舒了一口氣,淚在眼中轉了幾轉,落了下來。
“那不是你的錯。是你爹他不對。”佳人抿了抿唇,抬手抹去了程瀾頰邊的淚痕,轉身要掙脫他的懷抱。
“我已經對不起一個曾經愛過女子了,我不想讓自己再對不起我現在摯愛的人。”程瀾話音還未落,就順勢轉過了佳人的肩,唇覆上了佳人的唇,不留一絲空隙。佳人怔了一怔,隨後雙手攬上了程瀾的背。
一吻,情歸。
“幾點了,現在?”佳人吃飽了,人有些困。
“還不到一點。”程瀾瞥了眼櫃上的座鍾,說完話還在她的耳邊偷了一個吻。
“啊?!都快一點了!我下午還有戲。去晚了,歐陽大叔不打死我。我得走了。”佳人一下從程瀾懷裏跳起來,理了理衣服,抓起手包就走,行至門口,卻又停了下來。
“還有一個問題。”她轉回身,靠在門板上。
“問吧。你都問了那麼多問題了,不差這一個。”程瀾故作無奈的攤手。
“為什麼出錢給歐陽夜繼續拍戲?”佳人咬了咬唇,偷眼看他。期待著答案。
程瀾笑了笑,道:“因為你……拍的片子導演、編劇都很不錯。夭折了,可惜。”
“就……這麼簡單?沒別的了?”佳人彎起的嘴角耷拉下去,複又不甘心的追問了一句。
“哦,還有就是……我覺得這片子能大賣,有得賺!”程瀾看著她沮喪的臉,努力忍住了笑,一本正經的分析道。
聞言,佳人臉板了起來,隻說了句:“薄情的奸商!”然後甩門而去。
程瀾看著尤自晃蕩著的門板,笑彎了腰。我不是為了你,還會是為了誰啊?這也要問,真是個傻丫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