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光被禮貌的請了出去,裴正瑞作為宴會的主人禮貌的表示了歉意。佳人心裏知道這是她自作孽,她其實並不怨。笑著表示自己沒事。卻在目光無意識的飄向他身後之時,愣住了。

“程瀾?!?!”佳人看到那個一身深灰色西裝坐在輪椅中的男人,眼睛驀然睜大。他……怎麼會來這裏??下意識的側過身子,佳人抬手遮住了左頰,一臉不開心的看著程瀾。裴家老小的客套話也就再沒入耳。

程瀾看著佳人的舉動,臉上的笑意染上了眸子,晶亮亮的瞧著她。隻是在目光掠過佳人臉上那遮都遮不住的紅印時,放在雙腿上的手攥的很緊。

“哦,齊老板,我來介紹。這位是程公子,我一位故交之子。”裴正瑞此刻已經和齊天紀攀談上了,引了程瀾要介紹他們認識。

齊天紀和程瀾的臉上都沒有絲毫尷尬的神色,兩人都笑了,衝著裴正瑞笑。

“我和程先生,也算是老熟人了。幾天不見,程先生越發精神了。”還是齊天紀先開了口,禮貌、客氣。

程瀾沒說話,隻是淺淺的點了點頭,表示齊天紀說的沒錯。今晚的程瀾是佳人從未見過的。雖然以輪椅代步,卻是衣著整齊,相貌出眾,真是不吸引人的目光都難。佳人的眼神時不時的瞄著就站在程瀾身邊的那位裴小姐——裴之茜。因為這位裴小姐正時不時的和程瀾私語幾句。兩人旁若無人笑言自得,卻看的佳人不自覺的咬緊了下唇,心中鬱鬱的。才認識幾分鍾啊,真是自來熟。她在心裏嘀咕著,臉上的神情越發的像是個打翻了醋壇子的小妻子。

“齊老板,雖然今天的事是那位程先生的不是,但沈小姐之前的一些做法,裴某也有些耳聞,私以為並不可取。所以恕裴某得罪,‘花樣’是好東西,但我並不姓做違心之事。抱歉!”裴正瑞得體的拒絕了齊天紀想要合作的提議。佳人臉上多上有些掛不住,卻也隻是默聲不語,畢竟她的確做得不甚光明。外行人之前看不出,今天目睹完程遠光的舉動心裏也多少有了些猜疑——難道是這位美麗的沈小姐聯合了齊老板欺騙巧奪了錦盛的“花樣人生”?順著思路想下去,很多人都隱隱覺得……這還真是越想越有可能呢……

“裴老板此言差矣!”齊天紀似乎已經猜到了結果,笑容不減的繼續道:“正所謂兵不厭詐!何況既是成也蕭何,那蕭何想讓他敗又有何不可?隻不過是收回自己曾經借出的東西,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多謝裴老板款待,告辭。”齊天紀話說完,微微躬身鞠了一躬,隨即牽了佳人的手,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裴正瑞目送著齊天紀攜了沈佳人離去的背景,神色中多了一絲玩味。程瀾的目光落在齊天紀一隻的手上——那隻手裏握著另一隻白皙的手,那是屬於沈佳人的。

“程先生——程先生——你說是吧?”裴之茜伸手在程瀾的肩上輕點了兩下,想要喚回他的注意。

“哦,抱歉!你剛剛說了什麼?”程瀾回過神兒,應聲道。裴正瑞的目光掠過程瀾又掠過自己的女兒,心思又不知轉向了何方。

59、第五十九章

“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再說了那打架的怎麼能連勸架的都打啊?!這也太過分了!”沈伊人一邊將冰袋遞給姐姐,一邊憤憤的念叨著。

佳人默不作聲的接過袋子貼在臉上,心裏隻祈禱著明天臉千萬不要腫起來,不然歐陽大導演明天肯定得把她罵個狗血淋頭。

“叮鈴鈴——”

“喂?”

“稍等。姐,找你的。”沈伊人把聽筒遞到佳人手上。

“喂?哦——裴先生啊。有什麼事嗎?”佳人有些微微錯愕。

“您太客氣了。我完全沒事了。……真的不用……呃,那好吧!明天下午,我在家裏恭候大駕。好,再見!”對方掛了電話,沈佳人對著聽筒愣了一陣兒,然後昏沉沉的上樓休息去了。這裴老板要來她家說是為了晚宴上的事登門道歉。理由有些牽強,他到底是為何而來呢?沈佳人現在還猜不透,但是她想到自己明天要去和那個難說話的導演請假就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月升月落,日又升。沈公館。

“裴老板,裴公子,請喝咖啡——”沈佳人笑意清淺,將剛剛泡好的咖啡端到了二人麵前。

“用咖啡來招待裴某,沈小姐還真是別出心裁!有意思!真有意思!”裴正瑞若有所思的看著對麵一身格子布旗袍,脂粉未施的沈佳人,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在她身上似乎完全找不到一絲昨夜舞會上的影子。是個千麵女郎嗎?昨天,他得知了自己老友的死訊,舞會後從程瀾那裏知道的消息讓他不勝唏噓。錦盛,曾經的業界翹楚居然也落到了今天這地步。不過他還對程瀾還是有信心的,從十多年前,他就很看好這個泡得一手好茶的程家小子。時隔多年再次相見,意外之餘依舊是有驚喜的。隻是當談起他要投資的事情是那小子的建議居然是——“花樣人生”。所以,他今天就來見見這個“花樣人生”的創始人,這個大上海目前炙手可熱的交際花。隻是——她似乎和他想象的不那麼一樣。

“哪裏,不過是想個法子揚長避短罷了。”佳人輕快的說著,抿了口咖啡。

“味道真的不錯!”裴之茗享受的眯起了眼。

“恩,咖啡豆是我從英國帶回來的,還算正宗。”佳人也享受的繼續喝著。心裏卻在嘀咕這兩個人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對於昨天宴會上發生的事,真是非常抱歉。沈小姐想必也聽說了裴某想要在上海尋覓合適的有潛力產品投資合夥的事。不知沈小姐可有什麼想法?”裴正瑞不緊不慢的言道。

“……”佳人聞言想了片刻,開口道:“佳人對茶葉行內的事並沒有太多的了解,若說是建議,也隻是一己之見,難免偏頗。既然裴先生問起,我就姑且亂言幾句。雖然現在的上海灘茶室林立但由於歐洲紅茶以及咖啡等西式飲品的入滬,傳統的中國茶在年輕人中已經越來越不受青睞了。隻有上了年紀的傳統人士還在光顧。

“其實無論是茶還是咖啡,我覺得都是會長久流傳下去的飲品。但關鍵是要與時俱進用合適的方法讓人讓它產生興趣。當然前提是經營者要對茶有深厚的了解與熱愛。所以,要我說的話,我推薦一個人,雖然現在他手裏還沒有什麼廣受歡迎的產品,但隻要有資金的支持,我相信以他對茶葉的認識,必定會創造出深受大眾喜愛的飲品的。”佳人侃侃而談。

“哦?是什麼人?”裴之茗好奇的搶先問道,眼光流連在佳人身上。

“錦盛茶行原來的老板之子程瀾。”佳人語畢起身去為客人續咖啡。身後裴正瑞聞言臉上的笑意中興味愈濃。真是有意思。昨兒個程瀾推薦了她的“花樣人生”。今天她有機會卻不為自己的飲品說話,反而推薦了程瀾。這兩人人……

“哦,沈小姐的建議,裴某會好好考慮的。叨擾多時,告辭了。”裴正瑞拉著依依不舍的兒子禮貌的道別離開了沈公館。

奇怪,他怎麼想起來問她的意見?佳人想不通,不過要是她的建議能被裴大老板聽進去就好了!

明天是秦婉貞出庭受審的日子。佳人一邊草草的吃著飯,一邊看著晚上要拍的戲。因為她今天請了假加上明天齊天紀也打算出席日租界法庭對秦婉貞的審判,所以歐陽夜就直接決定把最近幾天的拍攝都換到了夜間,拍攝夜戲。這樣一來,佳人前幾天背的劇本就用不上了,隻好臨時抱佛腳的把夜晚場景的台詞重新背過。看來今晚她是睡不成了……

雨,瓢潑一般傾瀉而下;夜,是無邊的黑暗。路燈下,淚流滿麵的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著,男子漠然的臉被上方落下的燈光打成一片光亮的慘白,雪一般。

“既然君無心,何苦妾有意!好,從今以後,我與你再無瓜葛!”佳人藍衫灰裙紮了雙辮,一副學生裝扮,臉上分不清是淚是雨的對著齊天紀扮演的富家少爺決絕又哀傷的說著。

“停!”歐陽夜第四次叫了停,“那個雨怎麼回事啊?!不是說了嗎?不是豎著,要斜著斜著飄,怎麼飄著飄著就成豎著的了?!重來!”

導演一聲令下,其餘人等自然不敢怠慢,隻得重新準備。佳人接過助理丁香遞過來的毛巾抹了把臉,跳著腳道了聲“謝謝!”

初冬的夜裏穿的這麼少還淋著雨,還好她來之前就喝了生暖的薑湯,不然現在估計已經變成冰棍了。她回頭把一條毛巾扔給一旁的齊天紀,說道:“擦一下吧,不然太冷了!”

“我是男人,沒事的!”齊天紀兀自吸著煙,接過毛巾卻沒用。佳人聳了聳肩,捧了熱茶往肚子裏灌。看著架勢,還不知道要再拍幾條呢?她可不會在那個臭屁的導演麵前服軟。

……

“好——這一條通過。接著下一場。”歐陽夜終於滿意的點了頭,打手一揮,這場戲算是結束了。佳人心裏舒了一口氣,終於過了。下一場是齊天紀的“獨角戲”了!

“加油嘍!”佳人頗有些幸災樂禍的一邊往場邊走一邊對身後的齊天紀說道。

“嗬——”齊天紀輕笑著應了一聲,渾不在意的甩了甩自己滿是水珠的頭發自以為很帥。

佳人受不了他耍帥,撇了撇嘴跑去一旁更衣室換衣服。再回來的時候,齊天紀已經再拍第二遍了。跪在雨地裏的男子對著天空自言自語,動情的說著台詞,說起來這個楚書岩還真是看著呆,寫起情話來還是拿手。聽得她都有些想落淚了。真是煽情的一塌糊塗。

“停——轉臉的角度不對!再稍微往上揚一點臉。我們再來一次!”齊天紀隻得從地上站起身,默默點了點頭。

“喂,你還好吧!喝了吧,就不會那麼冷了!”佳人趁著暫停的間隙把手裏熱乎的薑湯不由分說的塞進了齊天紀手裏。這是她下午熬好了盛在熱水瓶裏隨身帶來現場的,看齊天紀現在嘴唇泛青還逞英雄硬撐的樣子著實可憐,才拿過來分他一半的。

“……”齊天紀渾身是水卻依舊逞強。

“喝吧!看什麼看,再看也不會開出朵花的!”佳人凶巴巴的說道。

“……謝了!”齊天紀身上一片寒涼心裏卻泛起了絲絲暖意,緩緩的旋開的瓶蓋。熱氣騰騰的薑湯辛辣中透著紅糖的甘甜,絲絲縷縷滲進了孤寂已久的心田。雨,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通宵拍戲的結果就是當太陽再次從東方露出它紅彤彤的小臉的時候,沈佳人正抱著自己的包躺在片場的沙發上毫無形象的呼呼大睡。

“起來嘍!再不起來可要不趕上了哦!”隱約傳來的聲響讓她從夢中回到了現實。揉揉眼坐起身來。

“這是?”佳人一抬手,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長長的黑呢風衣。

“我的風衣,沈小姐是不是該完璧歸趙了?”齊天紀笑著做了下來。

“哦……謝謝!”佳人聞言呐呐的說道,把衣服遞給齊天紀。

“吃完早飯,一起走吧!”齊天紀突然說道。

“啊?”佳人有些茫然的應了一聲。

“那位姓秦的女士,叫什麼來著,她的開庭審判啊。你不是打算去旁聽的嗎?我也打算去看看。怎麼說也是在我的‘婚禮’上發生的不幸啊。”齊天紀語氣自然的像是在談論天氣。

哦!對了,她怎麼把這事忘了!佳人拍了下自己的頭,答應道:“恩,好啊!啊——已經快7點了,快走,去吃早飯!不然趕不上9點鍾開庭了。”

佳人瞄了一眼掛鍾,立刻急匆匆抓著齊天紀就往外麵跑。她可不想錯過法庭對秦婉貞的判決!

心急火燎的剛吃了一塊蛋糕就被佳人催著買單上車的結果就是——法院沒開門!齊天紀撫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站在清晨的寒風中,無可奈何的看著那個不斷原地轉圈的“罪魁禍首”。沈佳人略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法院大門一側一個賣報紙的小孩身邊掏錢買了一份報,故作坦然的瀏覽了起來。

“錦盛洋行股東不合,驚爆內部爭權激烈!”第二版的標題醒目的佳人一眼就看到了,不覺讀了起來。看完之後,抬頭才發現身旁的齊天紀不知何時開始把頭伸了過來,也在讀著這個報道。

這不是雪上加霜嗎?佳人憂心忡忡的想到。一旁的齊天紀眉心微皺,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突聽得“匡”的一聲,二人身後法庭沉重的木門緩緩開啟,審判不久就要開始了。佳人迅速把報紙折成兩折塞進了包裏,隨即和齊天紀一起走了進去。

60、第六十章

這是沈佳人第一次旁聽法庭審判。

再次看到三太太秦婉貞,回想起當日的情形,佳人心裏是一種難以言語的複雜情緒。頭發蓬亂的秦婉貞穿了囚服,在整個審判過程中都低著頭不停地摳著自己那染了紫色蔻丹的長指甲。

審判的過程枯燥、乏味、按部就班,表麵上看來進行的十分順暢。但最終的結果卻是秦婉貞被送進了療養院而不是監牢。她的辯護律師出示的證據是上海灘三家最大最權威的醫院開出的診斷書。每一份上麵都以權威專業的口吻斷言病患也就是秦婉貞患有神經分裂症。也就是說——秦婉貞是個瘋子。

沈佳人聽罷此言突覺得要瘋的是自己。雖然她不是學醫的,但是她也不是瞎子。雖說在聖三一堂,秦婉貞的情緒很激動,語焉不詳。但是她能感覺得到她那時的思維是清晰的,絕不是什麼瘋子。

秦婉貞的頭在法官宣布完審判結果的時候第一次抬起,異常蒼白的臉,幽黑的瞳。她的目光轉向旁聽席,在佳人的臉上飄忽的掠過,瞬間爆出仇恨的光芒,轉眼間嘴角輕揚,臉上現出一絲隱含著得意的笑意。佳人用餘光看了眼身旁從頭到尾的沒什麼表情,端坐無言的齊天紀。這事跟他脫不了關係!雖然她沒有證據,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秦婉貞此刻已不再看她,她的目光落在旁聽席的另一處,臉上的表情轉為了蒼涼猶帶著一抹哀戚。看上去竟是透著某種絕望的美。佳人順著她的目光向後看去。在接近門口的位置,兩張熟悉的臉映入她的眼簾——是程瀾和裴之茜。程瀾會來其實她並不意外,但是陪他來的竟是那裴家小姐……佳人的目光在秦婉貞和裴大小姐之間逡巡了片刻,她小小的心尖兒上,某種滋味便漫天的彌漫開來。

程瀾一進來就看到她了,此刻卻故意不去看她。說到底也隻不過是繞不過自己心裏的小疙瘩——又是跳舞又是拉手的,連看個庭審都一起來,是不是有點過分了?至於庭審結果,他事先早就料到了八九分。本是發生在公共租界的案件,出手拿人的卻是日租界巡捕房。這個不正常的開始不就預示著今天的這個結局嗎?

“還真是想的周全。祁公子。”程瀾的目光落在齊天紀身上。此刻庭人們紛紛起身離去。齊天紀也站起身來,卻在還未站穩時打了個晃,差點就栽倒在前一排的座椅靠背上。

“喂——小心!”佳人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他,卻在觸到他手背之後,低聲叫道:“你發燒了!這麼燙怎麼不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