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突然間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雖然她現在從玉嬸淩亂的話中聽不出多少連貫的東西,不過她已經意識到她將要揭開這個男孩的一段過往。這段過往也許幫不上她什麼忙,但至少可以滿足她的一部分好奇心。時間有的是,也許今後她沒事的時候應該多去玉嫂屋裏坐坐,聽她講講她這個小姐妹的故事。
在玉嫂家的意外發現讓沈佳人頗為興奮。她確定那個照片上的男孩就是齊天紀,雖然上麵的他比她見過的要年輕許多,但是他那雙漂亮而又危險的眼眸她再熟悉不過。那不是一雙少年該有的眼。對於齊天紀貧寒的出身,佳人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大上海是什麼地方?是冒險家的樂園,是勇敢者的天堂。看看那如今住在哈同別墅裏的哈同先生,當年搭船來到上海的時候不過是個流浪街頭的小赤佬。
在上海灘,奇跡影業當家人齊天紀謎一樣的身世就像奇跡電影中的謎團一樣讓報章和好事者著迷,卻沒有人能夠揭開這個謎。佳人一直都很明白一個道理,任何顯赫的背景都不會成為謎,隻有貧寒的出生能夠被抹去,成為謎團。但這樣的過往往往也是傳奇的。
程宅。寒蕪苑。
“少爺,我老秦還真是服了。您還真神。少奶奶她還真就沒走。要我說啊,少奶奶一準是舍不得您,要不她幹嘛留在上海。”秦中一邊擦著書櫃,一邊念叨著。
程瀾對秦中的話充耳不聞,他正在想著另一個問題。手中的報紙漸漸被揉成一團。“一天兩天還正常,但是這都過了一周了,還在登?!那個男人在借此向他示威嗎?他程瀾不怕示威,但是這樣下去,佳人的名聲可就……”有些事情適可而止最好,也許他該找他好好談談這件事了。
兩個半小時後。奇跡電影公司總經理辦公室。
“程大少,你終於忍不住了!”齊天紀依舊吸著他的印度雪茄,翹著他的二郎腿,安坐在辦公桌前,臉上滿是喜悅的衝著對麵的男子笑著。
“你不覺得這樣做太無聊了嗎?有什麼手段、計謀,都可以衝著我來,衝著程家來。沒必要做這麼幼稚的行為。”程瀾的話說的很輕,但冷冽淡然的容顏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說話間手中的報紙被拋出,“嘩啦啦”飛舞著落在了齊天紀的辦公桌上。
齊天紀從那日在程家的靈堂上就隱隱感覺到這個男人完全變了,一點都像是當日在聖三一堂見到的那個安然、柔和的殘廢男人。在上海灘摸爬滾打的這麼多年,他對自己相人的本事一向是很有自信的,但是這個男人他還真是看走眼了。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絕對不是。不過——再不簡單還不是被我耍弄在鼓掌之間。想到此處,他燦然一笑道:“可是我覺得這十分有趣呢。”
“你想要玩,我會陪你。但是不要把她牽扯進來。她和程家無關,更不曾虧欠過你什麼。”程瀾繼續說著,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如此心安理得的傷害他人,心中怒火漸起。
“程少爺,你放心,我會陪你玩個夠的。雖然現在的你也沒多少資本和我玩了。不過我齊某人一直是個有始有終的人。既然這場遊戲已經開始,我會把它玩完的。因為我非常想看著程家——傾、家、蕩、產。”齊天紀像是在評論著手中的雪茄,悠然說道。
“齊先生,話不要說得太早,也不要說得太滿。和你做個交易吧。我用錦盛洋行5%的股權,交換你撤掉這些報道。”
程瀾的話讓齊天紀驚訝的挑了挑眉。沈佳人呐,沈佳人,你還真是我手裏的一塊寶啊!能讓這程家兄弟前赴後繼的為了你先是送命後是敗家。看來老話還是有道理的——紅顏禍水啊!
“百分之五?那我們的遊戲似乎可以提前結束了呢。”齊天紀衝著程瀾擠眉弄眼。
“怎麼?齊老板不願意?”程瀾不看他,這是平靜的問道。
“同意!送上門的肉焉有不食之禮?”齊天紀答得爽快。
“我——不同意!”突然出現的女聲讓齊天紀和程瀾都回頭望向門的方向。門,被緩緩推開,沈佳人冷著臉走了進來。
“剛剛程……先生和齊老板談的這樁交易,作為當事人——我、不、同、意。”佳人在屋內站定,清晰決絕的吐字言道。
“你怎麼會來這裏?”程瀾沒說話,但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自明。齊天紀卻是來了興致似的,摩挲著下頜,打量著沈佳人。
“齊老板,我很喜歡那些登載報章上的文章。就當是為了我,不要答應這個人的條件,可以嗎?”吐氣如蘭,嬌豔如荷,佳人走到齊天紀的桌邊,輕巧的倚坐在桌上,湊近齊天紀耳邊,軟語如珠。
齊天紀似是也被她的大變臉下了一跳,但轉瞬間他就笑了起來。真是有趣。反正如今看來這個女人還有利用的價值,不如順水推舟,看看這出戲到底會向著怎樣的方向發展。至於那5%的股權……他會有辦法的。
“沈小姐既然都開了口,天紀又怎會拒絕。我答應你,不會撤掉報道。隻是……不知程少爺是否願意?”齊天紀突然客氣起來的詢問著。
“……既然沈小姐這樣說,我沒有任何意見。告辭!”程瀾的話說的波瀾不驚,但轉動輪椅的手背上已是青筋盡顯。佳人,你到底要玩什麼?這個男人碰不得的,教堂的事,你難道還沒得到教訓嗎?哎……
55、第五十五章
齊天紀很生氣!他一大早就去了錦盛茶行,原想著今天就可以拿下“花樣人生”的,可是卻不料那程遠光突然態度就來了個大轉彎兒,話說得吞吞吐吐,不鹹不淡的和自己兜了一個多小時的圈子,就是不肯在合同書上按手印兒。瞧那意思是不想出讓了。這才幾天時間,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老板,和您約在2點的一個編劇已經到了,是不是可以讓他進來了?”秘書小姐不安的捋了捋頭發,細聲細氣的站在離他老遠的地方說道,
“編劇?什麼編劇啊?”齊天紀煩躁的嚷著,過了好一陣,見秘書魯小姐還站在門口出,沒好氣的妥協道:“好啊,讓他進來吧。”魯杉樺一鞠躬,轉身去叫人了。
“你是?”齊天紀冷眼看著走進門來的年輕男子,實在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在下楚書岩,一個月前就給您送過一次劇本,您……您覺得我上次的本子沒有新意、沒有賣點,所以……沒有約見我。這次我來是想把改好的本子給您看看。”年輕人發亂髭長,一副潦倒的模樣,說話時一雙骨節畢現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緊張、敏感、易激動、自尊心脆弱。”這是這個年輕男人給齊天紀留下的初印象,他又點燃了一支煙,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估計也隻能停留在初印象的層麵上了。這樣的性格是個做編劇的材料,纖細敏感善於捕捉生活,容易悲春傷秋。樹上掉下片葉子,也能寫上首詩。但是他完完全全不相信這個貧寒的青年能寫出現在上海灘的富小姐、闊太太們喜歡看的紙醉金迷、聲□愁。而這恰恰才是事情的關鍵。
一個月前……哦,他想起來了!是為了一個新片,那個新潮的導演歐陽夜非要搞什麼公開選本,他覺得無所謂,就由著他去折騰。不想還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一個星期之內,就收了一屋子的劇本。他哪有那閑工夫看啊,都甩給了歐陽,沒想到歐陽這家夥得罪人的黑鍋都借著他的名兒,真是滑頭。
“這次的本子啊,我很有信心的。您看了也一定會喜歡的。它講的是大上海弄堂裏一對兄妹的成長。小兄妹從小父親就死了,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的給大戶人家做幫工,養活他們長大。後來哥哥上完大學,長大有了出息……妹妹也出落成……”楚書岩略顯緊張的說著,齊天紀不耐的打了個嗬欠,終於忍不住向他擺了個暫停的手勢。
“楚先生是吧?明說了吧,奇跡對你的本子一點興趣都沒有。你的問題不是沒有新意,而是你寫的東西不合時宜,明白嗎?現在的上海灘你告訴我誰願意看這種賣悲情的戲碼。你以為這是唱戲啊,人都愛看淚水漣漣的碼子。我和你說——現在不時興了!現在時興的是富麗堂皇、花天酒地——富少爺愛貧女,嬌小姐愛浪子。你說說這些你本子裏有嗎?嗯?沒有,就趕快滾出去。”真是浪費時間!齊天紀說完話就不再理睬來人,閉目養起神來。
“齊老板,不是,您好歹看看我的本子。我保證您看了之後一定會喜歡的。真的……”男人著急的叫道。
“阿水,馬上過來一趟,有垃圾需要你打掃。”齊天紀拿起電話接通了內線。一分鍾後,幾個黑衣男子進來拖走了還在絮叨著的楚大編劇。
終於清靜了。喜歡?有什麼好喜歡的!苦難誰沒經曆過。隻有沒出息的男人才會靠著母親的血汗錢讀什麼大學。有出息的男人早就靠雙手掙錢養活母親妹妹了。他最瞧不上這種那自己的經曆賺眼淚的人了。自怨自艾,成不了大事!
“我想見齊老板,不知道他有沒有空?”沈佳人站在魯杉樺的桌前,問道。
“哦,沈小姐啊。老板有空是有空。不過你現在最好還是別去見他。”魯杉樺瞥了眼齊天紀辦公室的門,好心的說道。
“哦?”佳人挑了挑眉。
“他正在氣頭上呢。好久沒見老板發這麼大的火了。要不您明天再來?”
“生氣啊,真難得。我還以為你們老板就不會生氣呢。是什麼事能讓齊老板生氣,我還真好奇呢。”佳人裝作不經意的說道。
“不知道。上午老板本來是去和錦盛的程老板談生意,但回來時就很生氣。估計是生意沒談成。”魯杉樺猜測著。
“哦,生意上的事啊。那我可不懂了。既然這樣,那我就改天再來。謝謝你了。”佳人心中一喜,轉身離去。看來她的那些小方子開始起作用了。茶葉,真是個好東西!
佳人輕快的走下樓梯,穿過馬路,沿著街邊走著。突然街邊的一家店裏跌跌撞撞的衝出來一個人,一身酒氣的差點就把她撞倒在地。佳人眼疾手快的退後一步,扶住了來人。
“喂,先生,你怎麼了?”佳人稍微拉開了點距離問道。
“嗯……我……我沒事兒……沒事兒……在來一杯……拍電影……我的劇本就要拍成電影了……拍電影……你知道……什麼叫拍電影嗎?啊?”男子口齒不清,雙眼迷蒙的說著醉話。
佳人胡亂的點著頭,順著他的話問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你家在什麼地方啊?”
“家……我沒有家,沒有……”男子說著大力的掙脫了佳人的手,搖晃著跑走了。還是個醉鬼啊!佳人也懶得理這醉漢,一抬腳卻踩到了一個厚實、綿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本書。
“浦江謠”,佳人撿起書,看著書皮上端正的手寫書名,回頭再看那醉酒的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隻好將那本書收進了自己的包裏。又繼續想著家的方向走去。回去晚了可就趕不上玉嫂泡的下午茶了。
沈公館。兩天之後。
“姐,你這兩天都沒出去啊?窩在屋裏在孵蛋嗎?”這天是禮拜天,伊人休假,端著一盤紅豆鬆餅進了姐姐的屋。
“你姐我又不是母雞,孵什麼蛋。你呀——再這麼吃下去,當心沒人要你!”佳人闔上手中的書,伸手拿了一塊鬆餅咬了一口說道,臉上笑意盈盈。
“姐你心情不錯啊?不像前幾天愁眉不展的。怎麼,有什麼好事嗎?”伊人探頭探腦的說道。她剛考完中期測試,正是輕鬆的時候。
“有嗎?”困擾了好幾天的難題,無心插柳的解決了,要說高興,佳人是真的有些高興。不過不到最後一步,誰都不敢保證一定會成功,“對了,你不是喜歡看小說嗎?這書拿去看看。”佳人說著把手裏那日撿來的書扔給了妹妹。
“小說?好看嗎?我正好今天沒事。”伊人接過來隨意的翻著。
“看了就知道了。看完之後告訴我有什麼感覺。好了,我先出去一趟。你好好看吧!”佳人說著換了衣服,離開了家。
“12號……12……找到了!”佳人一路走來,終於在一個狹小的鐵門前停住了腳步。就是這裏了。抬手,敲門。
“誰呀?”屋裏傳來一聲不耐煩的詢問。
“請問這裏是楚書岩,楚先生家嗎?”佳人又看了眼字條,出言問道。這張寫著地址和姓名的紙片是她在那個手寫劇本的書頁內找到的。
“是的,我就是楚書岩。請問小姐你是……”楚書岩打開門,迷惑的看著門口陌生的女子。
“哦,楚先生你不記得我了?兩天前你在維納斯飯店的門口撞到了我。我撿到了一本書或者說是一個劇本。”佳人解釋道。
“哦……原來是落在那裏了。沒關係,小姐。你不用把他還給我了。它對我來說隻是一堆廢紙。你幫我把它扔了吧。謝謝了。”楚書岩說著就要關門。
“為什麼?楚先生,恕我冒昧,我看了你的劇本,我覺得很不錯,故事很動人,文筆也很美。”佳人急忙說道。
“你覺得不錯?!你覺得動人?!我謝謝你了。不過光是你覺得是沒有用的!你知道我被多少家公司拒絕了嗎?!啊?!整整18家。上海灘有名有姓的電影公司我都跑遍了,就連業界號稱最伯樂的奇跡的齊老板也不過是個勢利的商人,看不出我劇本的出眾之處。我還有什麼留著它的必要……扔了,燒了,隨你吧!你要是喜歡,就留著自己看吧!”楚書岩說的很激動,眼神卻是木然的,沒有絲毫欣喜的神色。
“等等——楚先生,我正是來和你談這個事的。”佳人把手搭在了門上,阻止他關門,繼續說道:“也許我有辦法讓奇跡出資拍攝《浦江謠》,怎麼樣要不要請我進去,我們好好談談。”看來她猜對了,這個男人那天果然是從奇跡出去之後去的酒店。
“你說什麼?你說的……是真的?”楚書岩猶疑的打量著她,握在門把上的手漸漸鬆開了,把沈佳人讓進了屋裏。
……
一個鍾頭之後。
楚書岩滿臉期待的看著沈佳人,問道:“你真的能讓奇跡拍我寫的的劇本?可是你也而看到了,我沒有錢給你的。”
“你誤會了,我不要你的錢。不過有些情節不知道可不可以修改一下。我的意思是為了讓電影拍出來更有戲劇張力,有些時候是要做出一些妥協的。”佳人見時機成熟,就誠懇的問道。她是真的覺得那劇本很好,不然她也不會轉成來找他。
“這……我可以問問是哪些情節需要改嗎?”楚書岩的眼中閃過戒備的神色。
“現在隻有一處。之後可能會有其他的,不過我也隻是和楚先生你商量,具體改不改我會尊重你的想法的。畢竟這是你的劇本。”佳人知道沒資格勉強他,但她會盡最大的努力。
“哦,好。那你說說吧。”楚書岩覺得這個女人雖然來的莫名其妙但說話的態度還算真誠,也許他可以考慮看看。
“比如說喜妹的那場婚禮……可不可以……你看……”佳人和楚書岩開始討論劇情,時間隨著兩人的討論一點點流逝。
天擦黑的時候,一切談妥。佳人已是饑腸轆轆,和男子一起去街對麵的雲吞鋪吃了晚飯。臨走的時候男子還感激的說:“你放心,沈小姐。你的設計和不錯,我會按照我們商量好的來改那幾場劇情的。你放心會很快的。你說的對,電影是拍給觀眾看的,不能隻重視自己情緒的表達,更要讓人提起興趣走進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