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錢莊的生意是越發的難做了加之時局不穩,老實本分缺乏後台的商人走的走、搬的搬,不少都離開的這個是非之地。沈易心裏也漸漸起了變化,這半年來他已經在一步步計劃著要全家搬去南洋,心裏卻還是有些猶豫的。不料突如其來的這麼檔子事兒,倒是讓他不但打定了主意,還讓他決定立刻啟程搬家。他是真的沒想到平日乖巧的女兒能幹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時至今日,他還真有些後悔當日應允了大女兒,讓她嫁到了程家。自己這個女兒的性子和年輕時的自己是像足的十分,用膽量有幹勁,隻是吃的虧少,碰的壁少加上年輕氣盛遇事難免多了些衝動少了些沉穩。這事兒丟了臉麵也就罷了,關鍵是還連累出了人命,還讓自己受了傷……
現在這事兒弄得滿城沸沸揚揚,還是盡早帶著那個惹禍精離開的好。沈易心意已決,幾日間已經把錢莊的往來事務處理的大半。隻等一切處理妥當,就立刻走人。沈易傍晚來看女兒順便通知了她自己的決定。七天後,這也太突然了吧!沈佳人聽了父親的話,吃驚的抬頭正要說話,卻見父親理都不理她轉頭就走。讓她的反對全都留在的喉嚨裏,沮喪的垂下了頭。七天,她還有好多事要做呢……這可怎麼辦呢?
45、第四十五章
秋時的雨,最是纏綿。
今年上海灘入秋之後最大的一場雨已經下了半日卻還在兀自下著。一臉憔悴的程家三少爺撐傘匆匆走來,身後緊跟著請來的茶師傅和扛房師傅。
一進門,吩咐院中的下人領了師傅們去忙靈堂上的事兒,程澈自己去了“夏芙苑”。大太太前陣子在醫院照顧程遠陽一直就沒休息好,加上這突如其來的天降噩耗,徹底摧垮了程家大奶奶一向保養得當、引以為傲的身子骨。
請了大夫來家裏診治,說是憂思過度傷及肝脾,哀慮鬱結導致血脈不暢,要臥床靜養。可是這種情況下,蘇錦繡怎能“靜”的下來,食不下咽隻是一徑的流著淚,從最初的嚎哭到如今默默淌淚,嗓子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眾人勸阻無法,最後還是程澈一咬牙,讓大夫給注射了一劑鎮定劑,這才讓老太太睡了過去。他也抽出身趕忙去茶樓請了料理紅白事的茶師傅。現在程家的狀況,老的老,病的病,跑的跑,這治喪之事的重擔就隻有落在程澈肩上了。經驗豐富的茶師傅冒雨幫著聯係了扛房、棚鋪、紮彩作坊,程淵的身後事就此總算是開了頭。
供親屬吊唁的靈堂就設在程家的正廳。程澈見母親還在熟睡,心下鬆了一口氣,隨即轉回自己房內洗了把臉,刮了刮下頜已然冒出頭來的大片青髭。隨後,他謹慎的隔窗觀察了一下院內,然後在自己的床前俯下了身,伸手掀開了一塊不大的地磚,從中取出一小疊紙,揣進了懷中。收拾停當行至門口,程澈被院中追出的管家攔了下來。
“三少爺——三少爺——”老管家氣喘籲籲,終於追上了程澈,“大太太醒了,說是夢見大少爺回魂,嚷嚷著要請人來做法事把大少爺的魂召回來。您倒是拿個主意,這可怎麼辦呢?”管家招架不住大太太的鬧法,急的抓耳撓腮。
程澈聞言,略微思索了一陣言道:“您不說我倒是忘了。照例也是該請些僧人來靈堂念些超度、撫慰的經文的,對吧?”
“呃,對,是有這麼一說。”管家點頭應道。
“那你去回太太,就說我這就去慈恩寺請僧人來。順便去客房叫上顧大夫,讓他再給瞧瞧。還有靈堂那邊,催著工人們緊著點兒幹活兒,盡快把靈堂布置好。”程澈一項項說這兒,老管家在一旁呐呐的點頭。
吩咐完了,程澈轉身要走,回身時瞥見老管家微微佝僂的身影,不禁又轉回頭,情不自禁的說了句:“這些日子,辛苦您了!雨濕風涼的,您注意自己的身子。”說罷,匆匆出了門,留下老管家抬起混濁的雙眼怔怔的望著門口好一陣兒,才顫顫巍巍的回身忙活去了。
程澈沒有叫車,因為下雨路上的行人不多。在細雨中走了近一個小時他來到了城西的一處公園內,在一張濕漉漉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靜靜等待。由於自己的意外被鋪,錯過了上一次的接頭時間,情報沒有按時送出。組織上也失去了他的音訊。那日,二哥在大嫂的“婚禮”現場意外殞命,讓他一時陷入了慌亂悲傷。第二日,他就振作精神去了法租界郵局附近的緊急聯絡用的死信箱——一個外文報亭旁的告示牌,看到了寫有接頭地點暗語。
今天就是他和上級接頭的日子。手中的情報已經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送出。當然之後他還得去趟慈恩寺,請一些僧彌去家裏為二哥誦經。
靜靜的坐著,望著傘角處連成一線的水珠滴溜溜的往下落,細密的雨幕中常綠的樹木呈現出幽深蒼翠的色澤。程澈想起早上在離開父親的病房時,父親說的話。剛剛有些舒展的眉頭又皺緊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二哥的突然辭世對病床上的父親無疑是晴天霹靂一樣的打擊。自從九年前大哥雙腿癱瘓之後父親的全部心血幾乎都用在培養二哥上。這些年他看著二哥夜夜挑燈,聞雞而起,刻苦學習經商,一步步漸漸成為了可以獨當一麵的洋行負責人,上海灘茶葉行內青年一輩中的翹楚。不但實現了他自己的夙願似乎也完成了父親的期望。隻是……父親的期望……
程澈的目光變得有些散。父親所……期望的……盡頭是什麼呢?雖然他對生意知之甚少,但是經常在宅子裏見到二哥神色凝重的從父親的書房裏出來。雖然二哥平日裏臉上就沒什麼表情,但是作為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能感覺到每次這種時候哥哥身上強烈的憂傷與不甘。那種時候,哥哥眼中烈火般燃著的恨意讓他望著心驚之餘也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心始終是惴惴的,不踏實卻也不知道怎樣可以幫到他。
為什麼呢?!已經做得那麼好了?!還不夠嗎?為什麼……父親的心……始終認可的是另一個?為什麼非要一個成為另一個,超過另外一個呢?兩個一起……不好嗎?
原本最近父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家裏茶行的生意又被二叔控製著,二哥成了順理成章的繼承者,要扛下複興家裏的生意、奪回茶行的重擔,但是如今……二哥不在了……
“澈兒。我決定了,家裏的生意也就剩下洋行中與茶葉無關的一小部分了。從今往後你來接管一切事務。我……不在了之後,你一定要把家業掙回來,絕不能讓你二叔那個卑鄙小人得意。我程遠陽完了,還有我兒子呢。哼——”程老爺雖然臉色蠟黃,說出的話卻依舊是不饒人的決絕。
“爸——”程澈垂著頭好一會兒沒言語,抬起透視卻是清晰而堅定的說道:“我拒絕。”
“你……”程遠光的目光中怒氣乍現。
“我不適合做生意。如果硬要交給我的話,您的心願就沒辦法完成了。二哥尚且無法讓您的完全滿意,我……就更不可能了。”程澈平靜的繼續說道:“父親,這一點其實您比我更加清楚吧。所以——我會找到大哥,盡快說服他來醫院看您的。”
程澈說完話,轉身離去。程遠陽的聲音帶著詫異在兒子將要跨出房門的時候傳來——“澈兒……你!”
“爸——二哥已經……不在了。有些東西,您就試著放下吧。大哥他……就算您自己不承認,這麼多年了,在生意上,您心裏認可不還是始終隻有他一個人嗎?”程澈轉回頭,望著病床上的父親說出了這麼多年來一直壓在心底的話,眼神清澈明亮,寧靜中蘊著淺淺的哀傷。
程遠陽一愣之下,心頭突然想起了一個聲音:“這個最小的兒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長大了,而且似乎比他的兩個哥哥看的還要透徹。”看來也許我可以安心的走了,隻是……那個人……他真的會來見他嗎?
程澈其實也不確定,甚至他現在都不知道大哥到底住在何處,但是他一定要找到大哥,還要把大哥帶到父親麵前。也許……他該去找一下大嫂……
“篤、篤、篤”有節奏的腳步聲漸行漸近,頭戴禮帽的魁梧男子自然的走到長椅前,坐了下來。
“先生,有火兒嗎?”男子從懷中掏出金色的煙盒,用低沉的語音啟唇問道。
“沒有洋火,打火機可以嗎?”程澈神色自若的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寸許的銀色打火機,幫男子點燃了香煙。
雨還在下著,沒有一點停歇的跡象。
沈佳人和沈伊人兩姐妹並排坐在窗前望著布滿雨珠的窗玻璃出神。在那場以悲劇收場的“烏龍婚禮”中,佳人隻是倒下時被聖壇的木板刮傷了手肘撞傷了後腦勺,在醫院呆了兩天半就回到家裏了,不過父親對她和妹妹的看管卻是一點兒沒有鬆懈的跡象。現在她們兩個是被徹底禁足在家了。
一整天哪兒也去不了,反倒讓佳人的腦子漸漸冷靜了下來。她已經將那場婚禮之前之後的事都回想了一遍。還有被卷進這件事中的人——程澈、伊人、三太太秦婉貞、程瀾、齊天紀還有程淵和她自己……
有些人的出現解開了她心中的疑惑——比如齊天紀的露麵讓她知道了時間的額幕後主使,但是卻產生了新的疑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有的人的出現卻是讓她大吃一驚——比如秦婉貞。在這位程家三太太舉槍射向她的時候,心裏是懷著怎樣強烈的恨呢?這恨又是因為什麼兒產生的呢?
回想起三太太在教堂裏奇怪的言行,她雖無法了解全部隱情但至少讓她清楚了這個程家三姨太和程家大少爺之間應該是有一段塵封的過往。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現在終於有些明白自己在程家住時每每和這位三姨太擦身而過時心裏被什麼總會驀地一涼,被那樣一心一意的恨著,即使是在渾然不知的情況□體也會有所感覺啊。而且關鍵是……為什麼她會出現在婚禮現場呢?!總不會是買菜的時候偶爾路過吧。
齊天紀……果然還是我大意了呢。想到這個男人,沈佳人不由覺得心頭彌漫起濃濃的寒涼之意,像是背後有一雙冰冷的眼正死死的盯著你,讓你動彈不得,無處可逃。她隱隱的感覺有一張看不到邊際的大網正從天而降,慢慢收攏,將所有人都罩在網中,掙脫不得……
夜幕降臨的時候,齊天紀的轎車悄然停在了華夏醫院門前。一身潔白色西裝的齊天紀沒有撐傘,下了車一步步緩緩踏上了住院樓前的台階。
“是時候去見見那位‘世叔’了。趁著他現在還沒翹辮子……嗬……”
46、第四十六章
“你是說……淵兒的死是你一手策劃的?!!”程遠陽虛弱的躺在病床上,麵對眼前陌生卻又熟悉的臉,心中的淒涼無法言喻。
“哦,這個……隻能說是個小小的意外。”齊天紀翹腿坐在病床前,沾染了雨珠的黑色牛皮鞋隨著腿部的抖動微晃著,神情悠然的惹人憎恨,“本來是打算讓你家那位大少奶奶……”
齊天紀比了個歪頭吐舌的死人樣子,有繼續述說:“誰讓你那兩個寶貝兒子都被那個女人迷得不行。本來是想讓他們和我一樣嚐嚐痛失重要之人的滋味,真是……可惜了。沒想到那平日還挺冷靜的程淵卻是個……大、白、癡,為了一個女人,居然就把自己的小命兒賠上了。我本來來打算著等程叔叔你咽氣兒了以後,讓程淵那個傻瓜親眼看著程家的家業一步步從他手裏落到我手裏,讓你那傻兒子也嚐一嚐當年你讓我父親嚐到的所有痛苦。可惜啊——”
齊天紀一邊說著一邊欣賞呃注視著病榻上老者痛苦、憤怒卻又無能為力的好笑表情,心中無比暢快。十年了,他的精心籌劃、完美布局終於取得了階段性的成功。此刻他的心中那個衣著破爛的小男孩正在仰著天瘋狂的笑。他會把眼前這個男人加諸在自己父親、母親身上的屈辱、痛苦加倍的討回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話真是太TM對了!不過,他可沒有傻傻的坐等十年,他的恨也不允許他等那麼久。他的計劃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你……你到底……想、想要幹什麼?”程遠陽的記憶被拉回到許多年前,混濁的老眼中閃動著驚恐、茫然的神色,那樣子像極了被獵人攥在手心的小麻雀。眼前的男子是那個人的兒子?也就是說……他是……她的孩子?!不,不會的!不會的!!
“怎麼?害怕了?!”齊天紀站起來,俯□,與他近在咫尺的對視,夾帶著煙草氣味的鼻息噴在老人的臉上,引起了老人輕微的嗆咳。齊天紀卻緊緊的盯著他的雙眼不放,似乎要捕捉到他眼神每一瞬的變化,並從那驚懼不安的眼神中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興奮與快樂。齊天紀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興奮的叫囂著,血液灼熱的沸騰著,這麼多年的苦澀與痛苦,母親憂傷的眸子,父親死時扭曲的臉……那一幕幕每日每夜折磨著他的夢魘似乎在加上了眼前這個瀕死的老人驚恐的雙眸後,就變得不再可怕,反而妙、趣、橫、生了起來。
“算了,反正也是個白癡,死了就死了。老東西你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對了,那個癱子還是算了。那天在自己“夫人”的婚禮上,看自己辜負的女人開槍射殺自己的心肝寶貝兒,應該已經讓他嚇得崩潰了吧。而且九年前為了挑撥他們兄弟反睦,我的本意也就是想讓程大少受點兒小傷,卻沒想到你那位二太太出手還真是恨。要麼說‘最毒婦人心’呢,還真是一點兒沒錯。既然已經是個沒用的廢物了,我搶了他的女人有廢了他的腿,也差不多夠了額。哈哈哈——別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我好害怕的。”齊天紀雙手抱臂故意作出瑟瑟發抖的樣子。嘴角卻是咧到了耳根。
“九年前那場火災……難道……”程遠陽感覺自己的心髒一瞬間被子彈命中,窒息、劇痛!
“還真是老糊塗了。我都說的這麼明白了,還不相信嗎?你夫人和那個我幫蘇錦繡雇來男人從頭到尾都什麼也沒發生啊。至於蘇錦繡幹了什麼,你自己好好想一下不就知道了嗎?啊——說了這麼多話,嘴都有些累了。長話短說吧。看你這樣兒,也沒幾天活頭了,好心的提醒你一句——還是快點兒交代後事吧。就讓那個我給你送回來的那個小子接手生意吧。反正你現在也沒多少生意了。然後我會讓他生不如死的傾、家、蕩、產的。您就放心的……去吧。”齊天紀微眯了眼,笑得危險又狡詐。
程遠陽顫抖著手抓緊了自己的胸口,急促的喘息著像是分辨不出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人還是惡魔。
齊天紀欣賞完程遠陽的醜態,抬腕看了眼手表,轉身離去。這真是個美好的夜晚!終此一生,他都不會忘記這個美妙的夜晚的。走出醫院的時候,他發現外麵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天與地隻餘下漆黑。
“冤孽啊……冤孽……”程遠陽喃喃的自語,夢囈一般。但雙目卻是圓睜著的,沒有焦點。夜,還很長……
雨後初晴的早晨,空氣清新。沈公館的門前響起了清脆的門鈴聲。
“程澈?你來了啊。那個……伊人今天有課,不在。”佳人下樓來瞧見來人有些詫異。
“恩……大嫂……我是來找你的。”提到伊人,程澈的來桑拿和那個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有些不連貫的說道。
“找我?”佳人有些茫然。抬手示意程澈先坐。轉身去衝了茶,端到他麵前,自己也在他對麵做了下來。
“你二哥的身後事……”佳人起了話頭卻又覺得不妥,一句話隻說了一半,話音落在半空中……兀自懸著。
“哦,是我在操辦。靈堂就設在二哥原先住的‘寂蕭苑’。嫂子你也去送送我二哥吧。”程澈麵對著沈佳人寧靜的臉,心裏一下子放鬆了不少,話說的懇切、真誠。
沈佳人聽得卻是心中一痛。程澈不怨她,她卻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不過吊唁,她一定會想辦法去的,“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隻是……很多人怕是不想見到我去吧。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去的。”隻是要想個辦法不會帶去麻煩才好。
程澈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這幾天母親出了呼喚大哥大多數的時間都用在咒罵眼前這位大嫂了。母親是把二哥離去的所有罪責都歸咎到了她身上啊。其實他才是那個害了哥哥的罪魁啊。要不是他,大嫂也不會受人威脅,被迫出嫁。父親母親也不用遭受喪子之痛……對了,父親,程澈這才記起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開口言道:“大嫂,那事兒是我的錯,與你無關,你千萬不要自責。我這次過來找你,是要問你我大哥他現在住在哪裏。實不相瞞,父親他……我希望大哥可以去見見他。”
程澈提到程瀾倒是讓佳人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懷疑,她思索了一下道:“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地址,能不能說服他就要看你了。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作為交換,你得給我講個故事。”
“講故事?!”程澈一呆。
“講一講你大哥和三太太秦婉貞之間的故事。我想你不會一點兒也不知道吧?”佳人直截了當的說道。
“這個……”程澈皺了眉,有些拿不準主意。十年前的那段舊事在程家是一段不能言說的秘密。但是……那天婚禮上三姨娘的表現……多少也讓人看出了幾分苗頭,“好吧,我說。其實事情說起來也很簡單。”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秦婉貞當年是和我家有生意往來的一家小茶行的老板的女兒。大哥那是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在課業之餘幫著父親打理生意了。一次去秦家茶行收貨款時認識了秦婉貞。那時候的三姨娘正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人長得漂亮又會打扮,真真是嬌俏如花。據說眼光也是高的嚇人,追她的男人能一直排到街對過兒,她卻好似一個也看不上眼。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她居然就喜歡上了比她還小好幾歲的我大哥。我大哥也對她動了心。她也就時常來我們家玩兒見著了我父親。一年之後,大哥就向父親提出了要娶秦婉貞過門。父親一聽勃然大怒,把年少的大哥關在屋裏。一個月後,秦婉貞就進了程家的門,成了我們的姨娘,程家的三太太。之後靠著我們家的扶持秦家的生意也逐漸興隆了起來,直到她父親幾年前病逝,母親改嫁,才關了生意。”程澈陷入了回憶,這些事兒其實大多是他聽下人們背地裏說的,畢竟那是的自己還小,記憶已然模糊成光影交錯的模糊畫麵了。情況也大致就是這樣。
佳人托著腮,靜靜聽完,好半天沒講話。
“大嫂?”程澈見佳人的表情有異,心下惴惴,想著自己是不是就不該說。
“哦,謝謝你。我這就把程瀾的地址寫給你。稍等一下。”佳人回過神,起身走上了樓。
三四分鍾之後,手裏難著一個字條,佳人一臉平靜的走了下來。把紙條交給了乘車額。程澈也不耽擱,其實告辭離去了。
“少爺,都三個小時了,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是不是想少奶奶了?要不我去趟沈公館?”秦中打掃完院子,回到屋內,見程瀾還在對著張紙發呆,不禁說道。
“想?又有何用?”他和佳人現在還真是“相見不如不見”,他和她心裏都有一個跨不過去的坎兒啊。程瀾放下了手中的宣紙,閉目靠在了輪椅上。
“這……像,真像……”秦中拿了抹布擦拭書桌,卻在看到那張紙上畫的人之後,停下了動作,目不轉睛的盯著畫中人看,嘴裏不住的念叨著。
程瀾聞聲睜開眼,打量著秦中,試探的問道:“秦叔,你也覺得這個人麵熟嗎?”
“是呀。您瞧這眼睛,這額頭……多像啊!”秦中有些激動的語無倫次,抓呃手中的宣紙嘩嘩作響。
“秦叔您的記性真好。回想起來您見祁叔的次數應該還沒我多呢,居然這麼快就認出來了。”程瀾有些汗顏,想當年自己跟著祁叔學習茶葉知識,朝夕相處,如今卻是用了兩個多小時才想起來。
“祁……叔?哦——少爺您說的是祁先生吧。對呀,桃枝不就是嫁給了那個男人嗎?這麼說起來,這眉毛還真是和祁先生一模一樣呢。”秦中聞言恍然。程瀾卻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敢情秦叔說的相像不是說祁清鼎?!桃枝?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秦叔,桃枝,是什麼人?”程瀾小心的問道。
“哦,桃枝啊……”秦叔樹皮一樣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忸怩的神色,頓了頓才說道:“那還是少爺你出生之前,府裏有個廚娘叫桃枝,她呀,為人熱心,心腸好,長得也俊。後來,後來……”秦叔的聲音轉成了落寞,“後來她嫁給了茶行的二老板,也就是少爺您說的祁先生。”
程瀾看著秦叔一係列的表情變化,心裏不由得猜測秦叔年輕的時候怕是暗暗的喜歡過這位桃枝姑娘呢。不過現在不是管這些的時候,理了理思路,他繼續問道:“那你知道後來祁叔去世後,這位桃枝姑娘去了哪裏嗎?”祁清鼎在程瀾九歲那年離開了程家,兩年之後就離世了。這些她都是知道的。
“哎,一個女人家又帶著一個孩子,還能去哪兒,遍買了房產還債之後就在愚園路的巷子裏租了個亭子間過活兒。哎,想起來也怪可憐的。想當年那房子還是我托人幫她們娘倆兒打聽的呢。”秦中說著眼中似乎閃過了零星的淚花。
“哦?!那……秦叔你現在還記得那巷子怎麼走嗎?”程瀾有些緊張的問道。
“記得,記得。就是不知道那裏現在變成什麼樣兒了。”秦中依舊沉浸在往事中還沒回過神兒。
“那……您現在能不能帶我去看看。”程瀾的話讓秦中吃了一驚,卻沒有拒絕。這麼多年了,物是人非事事休。說實在的,這些事兒,不想起來到了罷了,但今天他回想起了,還真想去那裏再看上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