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月光悠悠地越過連綿的群山,照耀在戰士年輕的臉龐和冰冷的鎧甲上。在白憲決定固守富士口,和陸雲一戰高下的時候。白牧楚所在的防線無疑將承受極大的壓力。此刻的東古嶺陣地上也是血肉山河,雙方在陣地上反複爭奪。空氣中彌漫著讓人窒息的壓抑和血腥的味道。
白牧楚伸手摸了一把臉,黑沉沉瞳仁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寒意噬人。今夜的吳軍是拚了命了,不計傷亡地往上攻,史浩連自己看家的無難軍都全部壓了上來,第一、第二兩道防線相繼丟失。在第三道防線上,雙方反複爭奪,陣地易手十數次,白憲親自組建敢死隊就不下三次,兩個軍的主將戰死在陣地上,最後在傷亡不支的情況下,不得不向後撤退。
此處已是東古嶺的唐軍本陣,亦為白牧楚可以堅守的最後一塊陣地。數個時辰的激戰讓他手中的兵力消耗過半,五個暫編軍都被打殘,建製最完整的楊源昌所部,全軍上下加起來也湊不出一個整編營來。
“楊兄,你的部隊情況如何。”
“很差。”楊源昌直白地說道:“部隊從沒有遭受過這麼大的傷亡,士氣很低。大帥的援軍又遲遲未到。我們手上畢竟不是河北、襄樊那樣的精銳。再打下去,怕也隻能盡心王命而已。”
年輕的北唐將軍沉默著沒有說話,去大營求援的傳令兵前後加起來已過了十個手指頭,可是自己的嫡親父親除了讓自己死守之外,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派上戰場。
白牧楚在心底輕輕地歎息,在這樣關乎國運的戰場,是存不了父子親情。白家可以失去他,甚至可以失去高高在上白憲。卻不可以失去在北唐的曆代功勳。失去無數輩人在這個國度辛苦付出的一切。烏華山戰場關乎北唐國運,大軍若是失守陣地,百年古都洛陽便是一馬平川,再無半分屏障。洛陽若是有失,天下的格局勢必將發生新的變化。白衣出降的事情,不允許在白家這樣累世將門的身上發生。
“若是戰死在這裏,楊兄可會後悔?”
“當初楊某守在大同,孫楚將軍也曾這般問過。”楊源昌語氣幽幽,言語之間頗多蕭索之意。慢聲道:“那一日之大同,形勢比之如今更是慘烈十分。勃勃人等一眾草原胡人如狼如虎。大同城也是朝不保夕。孫將軍相問時,楊某曾以聖人古訓,亦於心之所善兮,雖九死豈猶未悔。相答孫將軍。”
“可在今日看來,卻是未免有些書生意氣了。”楊源昌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的嘲諷和沉痛,像是麵對著那時意氣的自己,又像是麵對著那個在最後時刻把命交給自己,讓自己活到如今的粗魯軍漢。緩緩說道:“家園淪喪,異族鐵蹄馳騁。楊某家中父老親友大多已死在胡人手中。若不能報這個血海深仇,如何去麵對九泉下的父老?大同一城,成千上萬條性命,被人一朝而棄。楊某不才,卻也要以一己之力,替大同百姓,討要一個公道。”
深夜裏的風,靜靜地吹來,吹動著此間低矮的小草,生出輕柔的刷刷的聲響。白牧楚輕輕地用自己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平靜地說道:“可惜,我們都無法知道自己能否活過今晚這一戰。”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楊源昌輕輕地按住自己的刀柄,輕笑道:“從楊某握住刀劍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想過全身而退的事情。孔子說的‘知不可為而為之’ 做事時不問可不可能,但問應不應該。李濼狼子野心,以東吳甲兵數十萬北伐中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楊源昌眉頭一揚,笑問道:“楊某倒是想問一句白將軍,今夜若是戰死,可會後悔。”
後悔嗎?白牧楚在深心處,靜靜地問著自己。在一刻,他想起了洛陽雨夜裏自己親手推開的幸福,想起了隨州城破時蕭元孤立決絕的身影,想起了火光跳耀下的襄樊重鎮,想起了一個個因他因北唐而付出了生命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他從軍還不到兩年,這在一名軍人一生的從軍生涯中,並不能算是漫長。可是他所經曆的死亡和磨礪,卻依然超過了大部分軍人的一生。
軍人,倒在戰場上,永遠都是無所謂後悔的。
“隻是後悔喝不到洛陽的新豐酒。”白牧楚眉目低沉,這樣靜靜地說。
“將軍,吳軍又上來了!“安排在陣地前沿監視吳軍動向的士兵高聲大叫。順著那名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大批的吳軍士兵再一次從陣前摸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