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從第一次有人用文字記錄戰爭以來,上千年的時光裏。無數的英雄,無數的名將,在那淺淺薄薄的幾頁史書之上,奇謀畫算,用盡了手段去爭強奪勝。耍盡了心機去顯姓揚名。可是,那一個個足以被人深深記住百年的英雄啊,有能有幾個,可以真真正正地百戰百勝,可以真真正正地縱橫不敗?
那墨水一般凝稠的黑暗,慘烈的失敗。是任何一名軍人都無法避免,不能掙脫。可我們可以做到,和那些信任我們的人一起,直麵它。我們很難成為流芳千古的聖人,但是我們可以盡我們最大的力量,做一個不拋棄信仰的人。一個不拋棄信任目光的人。
或許曹士選在今日吳軍的麵前,淪落成了落魄的失敗者,但是作為一名軍人而言,他在這一刻,人就值得起人們尊重的目光。
“將軍,今日對麵的吳軍不到三千人!”一名斥候著急忙慌地向著曹士選跑了過來,步履雖然看上去有些艱難,可是速度倒是一點不慢。這些斥候是軍中待遇最好,在斷糧殺馬的情況下,每名斥候每天還能分到拳頭大的一塊馬肉,而一般的士兵隻能得到斥候的三分之一。當然,願意充入敢死隊的可以吃三個拳頭大小的馬肉,勉強湊合著騙騙肚子。
曹士選的眉頭輕輕一揚,韓言在第一天選擇了強攻之後,就再也沒有攻過曹莊。兔子急了還要咬人一口啊,何況是數千被逼入絕境的將士。韓言的謀略固然出眾,但是硬碰硬的陣地爭奪,要靠吳軍的戰力?很顯然,韓言是想用饑餓來圍剿自己,一直集結著主力采取著守勢。不過自從白文定所部到達曹莊外圍之後,用來防備自己這邊的兵力每天都在不斷地抽調向外圍。白文定所部的攻勢之強烈,不言而喻。
對於韓言麾下各路兵馬的構成,早在南下救援下邳之前,曹士選就從鑒聞局的情報中有所了解。韓言在淮西發的家,此間算得上他嫡係的部隊隻有俞濟深的新編第八軍。而這個第八軍還是個混協軍,兵力上並不充足。吳軍其他的部隊來自於揚州大營、瓜州大營、建業無難軍和水師四個部分。山頭林立,派係混亂。要不是韓言的能力確實出眾,是鎮不住這幫子丘八的。可是無難軍的李顯忠畢竟是天子禁軍,而且軍中還有史浩一係的不少軍官。對於韓言這個聲名鵲起的年輕將軍,也隻是表麵上的尊重。暗地裏還是我行我素。韓言派這人在外圍牽製白文定,顯然是極不靠譜。但凡李顯忠心裏有一丁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心思,對於韓言方麵來說,都是不可估量的災難。
對於這裏的消息,曹士選相信白文定已經有所了解。今天是最後的機會,白文定既然發起了攻勢,便一定會傾盡全力。能不能突圍而走,就要看今天這一戰了。
“把鍋子支起來!”曹士選緩緩從石頭上站起,看著這群跟隨他倒了今時此刻還不曾離去的男兒,心中一陣激昂。世無英雄,竟使豎子成名。曹士選並不認為自己是那淺薄的豎子,卻也不得不感慨,如今的北唐,實在是群星閃耀,名將如雲。謀略全局的白循禮、銳利凶猛的時雋、果敢死戰的李繼業,固若金湯的傅文召。他曹士選並不比以上任何一人要來的出色,更沒有昔年曾布那樣簡在帝心的恩寵,從他接任徐州大營鎮守使一職開始,徐州軍便不鹹不淡地過了近十年,不是沒有為了前途改換門庭的人,也不是沒有踩著徐州軍往上爬的貨色。天地之大,總是無奇不有的,更何況是這些人之常情。但是幸好,在生命的旅途上,總歸還有這樣一群在這種時刻還不曾背離你的人。
他聲音很大,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對著心愛的姑娘大聲地說著自己心裏的誓言,高聲喝道:“吃完這一頓,我帶你們回徐州!”
“回徐州!回徐州!“不少的士兵都是倚在牆壁上扯著嗓子高喊,一張紙蒼白的臉頰上透著病態的紅暈。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相信那些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誓言。有些更是激動地流下淚來。
生離,或者死別?可能就在不久之後了。
一口口殘破不堪的大鍋,正架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上,車馬嶺一戰,唐軍丟失了幾乎所有的行軍準備,在那一場絕望般的突圍裏,唐軍將士五個裏麵才能有一個突得出去,那時候,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又何況是這些零零碎碎。如今的這些鍋碗瓢盆,全是本來曹莊之內百姓家中的東西。隻不過韓言圍困的這麼急,這些百姓若是再不逃離,怕是真的要被人殺了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