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夜魚龍舞(中)(2 / 2)

時蘇公者澈,當世琴中聖手。宴飲好友於柳家花樓,撫琴於庭中。曲畢,問於眾人,吾腹中所藏者何?眾人皆醉於琴聲而不解其意。唯朝雲笑道:“蘇公腹中,皆是不合時宜。”

蘇公撫掌大笑,謂,此吾一生知己也。遂親自為師,教其琴曲。後數年,朝雲名動秦淮,豔名之盛,直達洛陽、成都。

“如此佳人……”書生收回目光,看向少年,輕輕笑道:“兄台可覺傾城否?”

昔年東吳宣帝魚服出訪,正值花魁選舉,一時意動,便讓內侍告訴評選之人,要欽定一名女子為花魁。誰知卻被當時的花魁評選乃是柳雍,大罵“如此庸脂俗粉,豈能定做秦淮花魁。“

柳雍其人,少時便負盛名,詩詞歌賦、經史子集無有不知。填詞作曲,撫琴作畫更是不做當時第二人想。然性情不羈落拓,殿試之時,竟是大醉而至。惹得宣帝大為不快。淡淡道:“不如去做酒國宰相。“

那柳雍也當真昂頭就走,就此釀酒為生,當也做得家財萬貫。更因其不畏皇權,生性浪蕩,為諸青樓女子所仰慕。至其死時,秦淮女子更是爭相扶棺出送,甚至不乏遠從幽燕趕至的女子,倒也是千古未遇的恩寵。

那一日的花魁早已作古,隻是這一段佳話,卻是永遠流傳下來。

書生以宣帝比於此間少年,自然是點明了他皇室一係的身份。

“秦淮花魁,自是傾國傾城。”少年淡淡一笑,道:“隻是姑娘那夜素衣飄然,當也讓人恍覺仙境。在下也是差點就迷了路了。”

書生臉色一紅,淡淡道:“決死淮泗,聲震天下的韓將軍,也是如此會說笑話嗎。”

韓言見其點破身份,倒也隻是一笑,道:“江南多佳麗,古來如此。”

此時柳朝雲雙手已撫在琴上,一縷琴音卻從船頭幽幽飄出,如同春雨入江一般點點滴滴融入心扉,又似雪蓮飄舞般透著清幽潔白之意。

眾人皆是聽得如癡如醉,那艘畫舫之上,更是溢出白色的輕煙薄霧,慢慢的將柳朝雲籠罩其中,整個身子在霧中若隱若現,直如夢中仙境。

“倒真是費盡心機。”韓言神色淡淡,語氣平淡如水,卻也不知究竟是歡喜,還是厭惡,輕聲道:“清風陣陣,那霧卻凝而不散。這如夢環境,真是妙不可言。”

書生不覺看了韓言一眼,她是家中幼女,天資聰慧。父親也常常和她闊論天下局勢。她知道,眼前這個剛剛從淮泗浴血而歸的將軍,堅守在那孤城,苦苦算著天時,期盼著那場大霧,才在城中拚上了所有,決死北唐。

為了那一場恰如其分的大霧,他費盡了心神,苦苦等待。

但是今夜。就在這風光旖旎的秦淮河上,有人為了一個花魁的頭銜,如此輕而易舉地,借來了他苦苦籌劃的大霧。

她甚至覺得自己看得到那少年眼中深切掩埋的悲傷,一場風月場上的花魁選舉,竟是,重過數十萬百姓的身家性命,重過一個國家的前途命運。

生命中第一次,她看向這滿城繁華的同時,感受著深入骨髓的悲涼。

“叔叔你抱我起來了!”年紀小小的若若生氣地嘟著嘴,不滿地大叫起來,道:“人家也要看了。”

書生無奈,隻能將她抱起,大概今夜最悲慘的決定便是帶著個鬼靈精一起出門了。

“大哥哥,你為什麼不笑呢?”若若好奇地看著在場諸人撫掌稱讚,唯有韓言一人神情淡淡。她年紀尚小,自是不明白這些人為何如此興高采烈,卻更奇怪與這些人形成鮮明對比的韓言。她和韓言認識尚短,然而小孩天性,願意陪她玩耍,照顧她情緒的人,在她心中,地位便是牢不可破了。

她仔細看了看畫舫上宛若仙子的柳朝雲,語氣裏是滿滿的不容置疑:“大哥哥,你是不是覺得她不漂亮啊。”

此言一出,倒是有不少男子紛紛側目,目光炯炯,怒氣滿滿。畢竟柳朝雲名動秦淮,對其仰慕之人,車載鬥量。隻是看在一個孩子的份上,也都隻能微微搖頭歎息,大有小孩子就是什麼都不懂的意思。

韓言微微一笑,伸手去捏孩子的臉頰,道:“那可是秦淮的花魁,自然是傾國傾城的。不過……”他話鋒一轉,看向那秀麗書生,目光裏有絲絲促狹的光芒。輕輕笑道:“尚不及你姑姑的動人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