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年京洛(1 / 2)

柳絲,春雨,花外漏聲迢遞。

如煙如霧的雨水,靜悄悄地落在野外草木,落在田園瓦礫,落在奔騰遠方的溪水河流。滴答的雨水仿若不請自來的歌者,些微冷冽自指尖緩緩湧向心底,穿過肌膚,直抵靈魂深處。

雨水順著帽沿的邊角,輕輕滑落。他抬頭,望著一望無際的天空。嘴角溫和,帶著幾分落拓的滄桑和平靜。

出使的團員一個又一個的從他身旁走過,想要躲開這纏綿的雨,他也在走,隻是太緩、太慢。緩的讓人忘記了他的身份,慢的讓他淹沒於人群之中。隻剩下那一雙藏在帽簷下的眼眸,不時地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洛陽?

自古以來,這座雄偉的城池便虎踞中原。北鄰邙山、南係洛水。東壓江淮、西控關隴。四麵環山,六水並流,八關都邑,通衢十省。山河拱戴,形式甲於天下。每當王朝更替、時局動亂。諸侯無不拚盡全力爭奪,以求定鼎中原,雄霸天下。自北唐趙氏建都以來,洛陽迅速取代建業與成都,又一次成為華夏第一大都市。

一代又一代的天才為了心中的理想與堅持,走向這個世上最強實力的殿堂,走向他們內心處的深深期待。洛陽的文治武功成就他們千秋萬代的功成名就,而他們則成就了洛陽千秋萬代的煌煌聲威。

百多年風雲變幻,滄海桑田。洛陽都如最堅定的岩石那樣,屹立在驚濤駭浪之中,並無半分動搖。它的名字同趙庭訓、時淵、白鐛、陳述之這些星光一般璀璨的名姓聯係在一起,引領百年風騷。

和風細雨裏,韓言微微揚唇,半帶躊躇,仿佛不經意地說“不知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東吳泰寧六年四月,憑著韓言在淮西戰場上的赫赫戰功,李濼力壓眾議,直接提拔韓言為淮西防禦使,在壽春建立行營,節製淮西諸路人馬,風光一時無兩。

雖然韓言此刻手中不過六個混協軍,四萬餘人馬。無法同時雋、李繼業、石立等手握十幾個軍,乃至幾十個軍的一方鎮侯相提並論。但哪怕豬一樣遲鈍的瞎子都看得出來,東吳的一顆將星已在兩淮那一片血雨飄搖的土地上冉冉升起。單就權力而言,縱是當初的方信,也沒有這般光景,當真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同月,李濼決定同北唐進行和談,吳信之與韓言奉命出使洛陽。自唐吳爭奪淮泗以來,東吳的使臣第一次以戰勝者的身份踏入敵國的都城。

垂楊紫陌洛城東,遊盡芳叢。

洛陽的景致?從來都是醉人的。不同於荊襄洞庭的湖光水色、江南秦淮的春光旖旎、西北塞外的大漠孤煙。洛陽的美麗是沉澱在骨血裏的驕傲和雍容。像那承容天下水滴的大海,沒有峽間瀑布的奇峰孤絕,沒有山澗溪水的清幽雅靜,也沒有名澤大湖的煙波浩淼,隻是那樣靜靜地待在那裏,便足以成為不朽的傳說。

而洛陽的牡丹,無疑是鑲嵌在那一片綺麗風景下的一顆璀璨明珠。曆代以來的文人墨客從不吝惜他們對於牡丹的讚賞,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的沉醉、富貴風流拔等倫,百花低首拜芳塵的歎服、老夫龍鍾逾八十,死前猶見幾回看的留戀。

無數的錦繡佳句、丹青妙筆在那花香夜露之下,久久傳說。洛陽人執著地喜歡牡丹,這喜歡已近乎瘋狂。

於是,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寬闊的街道早已被賞花的人們湧成了河流,那河流又被一頂頂輕盈的油紙傘撐成了五彩的斑斕,恰似一場絢爛煙火的綻放,迷途人間。

一片牡丹花前,當今北唐最有權勢的兩位公侯少爺正在輕聲談笑。

其中一個穿著一身素白的儒生袍子,眼眸裏泛著溫柔清澈的光,唇角刻著落拓的笑意。像是魏晉水墨畫軸上走下來的男子一樣孤傲而風流。那樣尋常的衣服若是穿在別人的身上,必定會淹沒在如山的人海裏。可穿在他的身上,卻是那樣地恰到好處。渾然天成地仿若白玉鑿刻的杉樹在風中招搖,讓人望之而心醉。

另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身著一襲孔雀藍的錦衣,腰間係著墜著同色玉佩和白玉扣帶。身軀高大而沉實。一雙眸子又黑又亮,流淌著淩厲而深遠的光芒,像是要承載起一個天下的血腥與殺戮。

“特意挑了下雨的日子,可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多。”穿著素白儒袍的青年伸出手指,輕輕地拭去牡丹花瓣上的露水,動作溫柔地仿佛在觸碰自己情人的肌膚。他轉過身,對著自己的同伴輕聲笑道:“時遁初,這年頭,和你一樣葉公好龍的混蛋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