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麼人?”石守威再坐不住,忙光著身子跳下床,先一把抓過搭在椅子上的褲兒,三兩下套上了。
“嗬嗬,奴家這樣兒很怕人?”石守威望著這個攏著被子、裸露肥白雙肩的軟媚婦人,心底一陣陣寒懼,像是見到了女鬼一般。梁興托他來這裏打探底細,這底細果然如他之前所料,盡在這婦人身上。隻是這婦人不但早已知道他的身份,連他的心思都摸得清清楚楚。而且,她區區一個婦人,自然不是主謀,不知背後藏了何等樣的人。那人自然是陷害梁興的人。
石守威原還想借此報複梁興,但望著這婦人,心裏又懼又厭。懼的是她背後之人恐怕不尋常,否則婦人不會說出“攀高得貴”的話來。惹到這樣的人,不知會遇上什麼麻煩;厭的則是,他雖也渴盼富貴,但自恃還有些出眾武功,因此向來瞧不上那些阿附權貴的無能之輩,隻願憑自己本事,一刀一槍博得功名。此外,他與梁興隻是私怨,即便報複,他也隻願以一己之力,讓梁興嚐些苦頭。從沒想過要卷入這等殺機陰謀中,更沒想過做別人的卒子。
“弟弟又在琢磨啥呢?怕姐姐騙你?嗬嗬,姐姐幾千裏直路彎路倒是走了不少,人卻至今一個都沒騙過……”
石守威卻一個字都不願再聽,抓起衣裳,胡亂套上,便轉頭開門,急忙逃了出去。剛出了門,卻一眼看到鄧紫玉站在院裏。
便是見到神仙降世,他也不會驚到這個地步。鄧紫玉瞧著有些恍惚失神,臉色也有些發白。他鼓足了勇氣,才問了一聲,鄧紫玉卻說來找蝴蝶,說完轉頭就走。他愣在原地,驚望著鄧紫玉的背影,鄧紫玉似乎在哭。
她是來尋我?他先是一陣驚愕,接著便慌悔起來,剛才那店主娘子的話被她聽到了?然而,驚慌之餘,心底卻又湧起一陣狂喜,她是因我才哭的?這麼說她真是來尋我的?那天和她麵對麵吃酒時,他以為自己說的話鄧紫玉全沒聽進去,這時看來,她不但聽進去了,而且全都記得牢牢的,否則她哪裏能找到這崔家客店來?
“紫玉姑娘!”他忙喚了一聲,追了出去,鄧紫玉卻已經上了院外一輛廂車,車子向東邊駛去。他忙追了上去。
蔣衝被推門聲喚醒,扭頭一看,是那個男仆淩小七,端著一盆水。他輕輕翻身坐了起來。
“你做什麼?當心掙破了傷口!”淩小七叫起來。“養了這幾天,已經好多了。倒是要多謝小七哥,這幾天累到你了。”“謝啥?日月之下,都是兄弟。這點事算什麼。”淩小七笑著將盆子擱到門邊的盆架上,從橫木上取下帕子,泡進水裏,揉了兩把,微擰去水,走到床邊。“從今天起,我自己來。”蔣衝伸手去接帕子。“你自己瞧不見,臉上都是傷,小心擦破了。”蔣衝便也沒再爭,閉起眼,伸著臉。淩小七先小心替他拭淨眼睛,而後又輕輕擦拭他臉上、脖頸沒傷到的地方,之後又抓起他的手,挨著指頭、指縫細細擦了一遍。這些天來,他始終這麼細心照料蔣衝。
之前蔣衝滿心感激,甚而覺著這恩情太重,竟成苦惱,反複思量著日後該如何報答。自從見到“無”後,他心裏釋然了許多。這天地人世,恩如流水。在天為雨,在地成河,在葉化露,在眼凝淚。此時流到這裏,彼時流到那裏。不多不少,不盈不欠。施與報,自有其分數。今日飲水,明日灌溉,不必貪,亦不必拒。隻需順之,無須掛懷。
“傷口果然好了許多。”淩小七驚歎起來。“小七哥,我想去看看那些獵犬。”
“瞧它們做什麼?那些獵犬凶得很,我都有些怕。再說,你的傷雖說好了些,卻仍不能亂走動。”
“那天天黑,沒看清。它們咬了我,至少該知道它們是什麼模樣。”蔣衝一邊笑著,一邊慢慢伸腿下了床。淩小七忙要過來扶,蔣衝笑著擺擺手,輕步在屋裏走了幾步:“瞧,已經不妨事了。”
淩小七瞪大了眼睛:“神了!不過你還是莫走快了。”“我知道,我慢慢走,小七哥帶我去看看那些獵犬?”淩小七隻得點頭答應,在一邊小心看護,引著蔣衝慢慢走出房門,穿過院門,向西走了百十步,沿路幾個仆役見到蔣衝,都有些詫異。兩人走向莊宅西牆邊,還沒走近,就聽見一陣狗吠。到了牆根,迎麵一扇小院門,門關著,上頭掛著個銅鎖。蔣衝想,淩小七說那晚堂兄蔣淨和楚瀾的妻子是從西邊小門逃走的,應該便是這扇門。
淩小七陪著他向右拐去,不遠處一帶短牆圍出一片小場子,場子正麵有扇鐵欄門,用鐵鉤扣著。幾隻獵犬爭著將嘴伸出鐵欄,朝他們不住凶吠。有黑有棕,矯健凶悍,都齜著鋒利白牙。
淩小七拉著蔣衝站在鐵欄門外幾步遠的地方,朝那幾隻狗喝道:“莫亂嚷!你們先前咬傷了他,已是大不該,這會兒又這麼凶做什麼?”
那幾隻獵犬卻仍朝著蔣衝吠叫不止。蔣衝笑了笑,不顧淩小七阻止,慢慢向鐵欄門靠近,那些狗見他眼中身上沒有絲毫敵意和懼意,竟相繼停住了吠聲,都昂頭望著他。蔣衝朝那些狗微微笑了笑,那些狗又盯了他一陣,隨後便無事一般,各自離開鐵欄門,在場子裏或臥或行,不再望他。
蔣衝朝場子裏望去,靠牆修了一間狗舍,有門有窗,和人住的房屋並沒有分別,隻是要矮許多,隻有六尺多高。
他瞧了一陣,回頭笑著對淩小七說:“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