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大道、歸處(3 / 3)

明慧娘在說謊?她並沒有孩子?即便有,也並沒有被食兒魔擄走?

若是如此,她為何要說謊?又為何要和丁豆娘她們一起尋孩子?遊大奇隨即想到明慧娘的丈夫,她那個姓盛的丈夫行事有些古怪,他們那隻船就更加古怪。那本是一隻杭州遠程客船,翟秀兒去稅關打問到,這兩三個月,它從未離開汴京,不斷往返於虹橋和稅關之間。既不運貨,也不載客。

丈夫古怪,明慧娘作為妻子,自然也不會脫身事外。這對夫婦究竟是什麼來路?在汴京做什麼?她為何要裝作自己孩子也被擄走?

遊大奇原本隻想把這事藏在心底,但這又事關桑五娘孩子被擄,不能不問。他猶豫了許久,才跟桑五娘說:“姐姐,我想托你一件事。原本這事我該自己去問,可是我……”

“你盡管說,我替你去辦就是了。”“姐姐能不能去東水門外虹橋南街的羊兒巷,跟巷口那間茶肆的店主打問一件事。”

“什麼事?”“賃了川飯店曾胖宅子的那對杭州夫婦有沒有孩子?”“你打問這個做什麼?”“這事極要緊,隻是眼下我不方便說。”“成。既然要緊,我這就去。”

“姐姐最好再向那夫婦的鄰居打問打問,這樣更牢靠些。隻是莫要讓那對夫婦知道了。”

“知道了。”

曾小羊喜得走路都像雀兒一般,一路笑著趕往楊九欠家。他如願從胡大包那裏誑到了訟狀和賠羞字據,有了這兩頁紙,不怕楊九欠不慌。一路上,春風柔柔摸著臉,日頭癢癢照著全身,他心裏敞亮得像開了條通天大道,不由得想起他過世的爹。他爹性子極粗躁,馬糞一般,說話行事從不過心,一張嘴、一舉動,常常就會得罪人。因此,從軍近二十年,才勉強攀到節級的位次,隻做了個小小軍頭。去了邊關苦寒之地,那性子怕是更不著前後,粗粗躁躁地就送了命。他娘雖好些,那心也憨實得紅薯一般。遇了好事,不管是不是真好,隻會咧著嘴憨笑;遇見歹事,就隻會用那雙胖手揪著袖子抹眼淚。活到一把年紀,心裏卻仍沒有一點兒成算。馬糞碰見紅薯,竟能生出這麼一個機巧靈便的兒,曾小羊自己都覺得稀奇僥幸。

讓他歡喜的不隻是誑到了這兩頁紙,也不隻是能從楊九欠那裏詐出一些錢來,這一筆能得的畢竟有限。最讓他歡喜的是自己總算找見了一條賺錢的大道。想起兒時,他爹那性子說雷就雷、說雹就雹,從不管他對錯,喜了就疼到命,惱了不是一巴掌,便是一腳,從來沒有個征兆。曾小羊為了少挨打,從小就練就了聽風辨色、避難遠禍的本事。

從前,這本事隻用在他爹身上。他爹亡故後,便撂到一邊,從來沒正經用過。直到這一回,他才發覺這本事的好來。三言兩語,甚而隻要人眼眉動一動,他便能覺察出這人的喜怒好惡。加之這兩年在廂廳裏走動,東南外廂近萬戶人家店肆,他哪扇門沒踏過幾回?人誰沒有個暗處、短處?隻要尋著這短處,再好生動動心思,這錢便像漁人們養鸕鶿一般,不停捉魚,不停吐,你隻管張開袋子收便是了。

做這件事,隻要不侵擾良善,專盯著那些行惡使歹的人,從他們袋裏討錢,便算不得不義,反倒是懲惡罰奸。這樣,在黃鸝兒麵前也不怕說出來。隻要能賺到錢,又不怕說出來,就算樣貌、氣概、武藝都比不得鬥絕梁興,卻也算是個堂堂正正有本事的人。

想明白這道理後,他心裏越發敞亮,以前尋不見其他出路,才想著繼承父業去從軍。如今有了這條銀子鋪的大道,還從個鳥軍?糧俸僅夠活命,時時又得受老軍、節級、將校們欺壓,哪年哪月才能熬成個指揮使威武一回?萬一像父親那樣,上了戰陣,連性命都白賠進去。

他一路歡想著,不覺間已經走到楊九欠家那條街。那街叫竹石街,通街都是賣竹木瓦石的店鋪。楊九欠因在堤岸司,仗著這便宜,在這街上賃了一間當街小樓,開了間磚石鋪子,賣青磚石條,讓他妻子經營。他又在外頭東摳西欠,因此一家過得甚是充裕。

曾小羊還沒走到楊九欠家的鋪子前,就先一眼瞧見那鋪子門框上掛著白布,是孝簾!他心裏一驚,忙快步走過去,朝裏一望,鋪子裏頭也掛著些孝布,磚石堆裏靠牆那張桌子上供著個靈牌,他雖認字不多,但上頭的名字還認得: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