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我吃過了。等一會兒我還得走,今天過來是有件事問問梅大夫。”
“哦?什麼事?梁教頭請講。”“是有關我義兄楚二哥的事,那凶手至今沒找見。我想從頭再理一道,看看裏頭有沒有什麼追蹤那凶手的線頭。能否勞煩梅大夫再講一遍你去楚家宅子救治楚二哥的經過?越細越好。”
“哦?我去時,楚二官人其實已經沒救了,那凶手也早已逃了,能有什麼線頭?梁教頭請坐下說話。”
兩人麵對麵坐到燈前,梁興繼續開口相求:“如今到處找不見那凶手的任何蹤跡,我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隻能用這個笨法子試試。還請梅大夫不要嫌煩。”
“那怎麼會?我為楚家看治了多年的病,每回得的診錢都比別處高出許多。我原先的醫館開在街那頭,那房主依仗著在朝裏有貴戚,耍橫要將房錢漲一倍,如何苦求都不聽,我隻得搬了出來。正四處沒著落,楚二官人知道後,又將這鋪子白借給了我,還不拘年月。這大恩,我這一輩子都難報答,巴不得能出得上些微力量,哪裏還敢嫌煩?”梅大夫說到動情處,垂下頭,不住撚著胡須。
“那就請梅大夫從頭再細細說一說。”
“那天晚上,你在營裏沒回來。我已吹燈睡覺了。忽然聽到外麵有人敲門,敲得很急。披著衣裳出去一看,是楚家的仆人淩小七,以往楚宅有人生病,都是他來喚我。他一見我就焦慌慌說‘梅大夫,快!我家小官人鬧病了!’我忙問症狀,他說是二小官人,晚間看燈回來,又吐又瀉,渾身滾燙。我忙進去取了些風寒、腹瀉的藥,放進藥箱,背著就出去了。淩小七騎了一匹馬,另牽了一匹馬。我們兩個一路催馬,急忙趕往楚家宅院。半路上,見有許多人挑著燈籠、打著火把,叫嚷著急忙忙在四處搜尋什麼。我們兩個都有些納悶,卻顧著小官人,沒有停馬。正在緊趕,迎頭一個人騎馬奔過來,大聲問是梅大夫嗎?我忙答應了一聲,湊近一看,是楚家另一個男仆,那男仆一邊說‘謝天謝地,梅大夫請趕緊些,二官人出事了,急等著救命呢’,我誤以為他說的仍是二小官人,便隨著他加力驅馬快奔。”
“到了楚宅,廳院裏掛了許多燈籠火把,明晃晃的,卻不見一個人影。那男仆引著我走向西邊院子,淩小七在後頭忙問,‘二小官人在東院,你往西邊跑什麼?’那男仆卻不停腳,隻氣狠狠說,‘二官人生死都不知道,誰還顧得上二小官人?’我心裏更加納悶,卻不好問,隻能緊跟著他走進西院。院子裏黑壓壓站滿了仆婦丫頭,嘁嘁喳喳、叫叫嚷嚷地亂作一團。隻有西邊中間那間房裏亮著燈,那男仆嚷著推開那些婦人,讓我趕快走進那間房,屋裏站著兩個人,是楚大官人和那鄉裏的副保正,他們腳邊躺著一個人。楚大官人見到我,忙說‘梅大夫,快來瞧瞧我二弟’。”
“我這才看清楚,地下躺的竟是楚二官人,慌忙走過去蹲下來看視。楚二官人躺在地下,緊閉著眼,鼻子被打破,滿臉血汙,胸口上插著一把刀。我忙伸手去探鼻息,微微還有些餘氣。但再看那刀插的位置,正在心口上,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回來。那時也顧不得這些,能救一分算一分,我先小心將那刀拔了出來,轉身打開藥箱要取藥時,楚二官人的頭忽然微微一偏。我忙又去探他鼻息,已經沒氣了。”
“我隻得站起了身子,朝楚大官人望了一眼。楚大官人本就已經知道,他微點了點頭,眼中閃出淚來。他忙垂下頭,呆立了片刻,走到床邊,將床帳一把扯下來,抖著手,蓋到了楚二官人的屍身上。隨後低聲說‘走吧,官府還得查驗’。我忙提起藥箱,和那副保正一起跟著他走了出去。他輕手關上了門。而後對那副保正說‘勞煩老弟幫忙看著這門,莫讓人進去’。”
“他一直強撐著,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顫得幾乎發不出聲來。說完,他便朝院外走去,走了兩步,腳下一絆,幾乎跌倒,幸而剛才那個男仆站在一旁,忙扶住了他,幾個仆婦一起上去,將他扶到了對麵的房裏。”
“其他人都忙忙亂亂,淩小七過來小聲說,還是該去看看二小官人。我便跟著他去了東院。東院裏隻有一個丫頭和一個仆婦在看護兩個小官人。那仆婦帶我去看了二小官人,二小官人躺在小床上,渾身是汗,額頭的確有些發燙。我把了把脈,是受了些風寒,幸而不算多重,便合了一味小兒息風散給那仆婦,讓她煎了喂給二小官人。”
“看過二小官人,我又回到西院。裏頭仍忙忙亂亂,楚二官人停屍的那間房門關著,那個副保正靠著門坐在一張椅子上。楚大官人仍在對麵那間房裏,我見門虛掩著,便推門進去看,見楚大官人垂著頭、呆坐在燈前,像是泥塑的一般,人也憔悴得似乎頓時老了幾歲。我沒敢驚擾,小心帶上門,退了出來。我見他們忙亂得這樣,自己又幫不上忙,擠在那裏反倒是妨礙,便悄悄離開了。回來的路上,想著楚二官人那豪爽性情、俠義心腸,許多年沒流過淚,那晚卻沒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