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嫂,我一直沒好問,你為啥覺著莊夫人和董嫂的死,和咱們孩子們的事有關?”明慧娘忽然輕聲問。
“這個我自己也反複問過自己。起先,我一聽到這事,就這麼覺著,也沒有啥道理。半夜裏,我醒來睡不著,又仔細琢磨了好一陣,總算想出了些理由,你聽聽,有沒有點道理?”丁豆娘皺著眉,慢慢回想著說,“頭一條,她們兩個都丟了孩子,又死在一處;第二條,所有人裏,這尋孩子的心,莊夫人是最急最拚命的,雲夫人那一夥兒裏,董嫂又是最賣力的一個;第三條,我懷疑董嫂恐怕是找見了些啥,可那時人都散了,沒了心氣。她怕就算說了,其他人也不信,就先去找莊夫人。殺她們的不管是人是魔,恐怕也知道了這情形,就跟著董嫂去了莊夫人家,把她倆一起殺害了。”
“嗯……多少有些道理。不過,為啥不在董嫂去莊夫人家之前,先單獨殺了董嫂,不是更省事?”
“或許一直沒找見下手的時機?莊夫人的丈夫在營裏,使女又走了,她家裏隻剩她一個人,在她家殺人更便宜?而且,若是妖魔下的手,才不會管省事不省事。”
“丁嫂,你若是真的查出了些啥,下一步打算怎麼辦?”“就順著往下找,找我兒子。”“若你猜的都是真的,董嫂和莊夫人為這都送了命,你不怕自己也……”“怕呀,當然怕!但順著這條道兒若能找回兒子,我做娘的能不奔過去?”
明慧娘不再言語,兩人各自想著心事,默默前行,一路走到舊曹門外針眼巷董嫂的家。這針眼巷的確極窄,胖些的人進去恐怕都會被擠住。董嫂的家也隻有三間小窄房,低矮歪斜的門關著。丁豆娘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個瘦弱的老婦人。
“你們是雲夫人派來的?”老婦人開口就問。“不是,我們是董嫂的朋友,來拜祭董嫂。”“哦,進來吧!”老婦人臉色頓時垮下來。丁豆娘和明慧娘一起走了進去,屋裏有些昏暗,散發出一陣濃濃的臭味。
正中間地上擺著個舊火盆,盛了半盆炭灰,灰上插著兩根細白蠟,火焰微弱,已經快燒盡。正中間用兩根條凳支著一張床板,上麵一張舊布單罩著一具軀體,應該正是董嫂的屍體。布單不夠長,下頭露出腳尖,腳上是一雙黑底紫邊的舊絹鞋。布單上還有幾處破口,露出裏麵的紫綾襖麵,映著盆子裏的燭光,閃著幽紫光亮。
丁豆娘看著,既覺心酸,又有些怕。她忙從奠儀中取出三炷香,湊近火盆就著蠟燭火焰點燃,舉起香對著董嫂屍身,躬身拜了三拜,而後心裏默禱:“董嫂,你若真的找見了些什麼,你的亡魂一定要保佑我能查出來,或者請你托夢給我,讓我找見兒子。我答應你,也一定把你的兒子找回來。”拜完後,她見沒有香爐,便將香插在火盆裏,而後又取出紙錢,蹲在火盆邊,一串串小心燒燼後,這才站起了身,讓到一邊。
明慧娘也過去點燃了香,拜過後,也取出紙錢去燒。火焰將屋子映得通明,丁豆娘環視屋裏,並沒有幾件家具什物,並且盡都簡陋陳舊。
那個老婦人一直站在旁邊木木地看著,等明慧娘也燒完之後,老婦人勉勉強強說:“我們小門寒戶的,兒子又犯了事監在獄裏,不懂啥禮數,隻能道聲謝。”
“婆婆,董嫂出事頭一天啥時候回的家?”“那娼婦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去雲夫人家,去了就再沒回來。”“哦?她沒說啥嗎?”丁豆娘聽她這樣稱呼自己兒媳,心裏極不樂意,卻不好說什麼。
“能說啥?她本來就沒規沒矩,自從我那孫兒不見了,兒子又遇了事,她眼裏就更沒有我們兩個老東西了。說走就走,說來就來。我那丈夫臥在病床上,連湯水都喝不上她的一口。她死了,也是報應。官府讓我去認屍,過了幾天,又讓我去把屍首領回來。我連柴棍都抱不了幾根,哪裏背得動屍首?就是背回來,也沒處放,沒錢燒。官府卻派了輛太平車,強送了回來。如今停在這屋裏幾天了,都已經臭了。這死娼婦生時磋磨我,死了又在這裏熬煎我。我這是造了哪輩子的孽喲!”老婦人說著哭起來。
丁豆娘心裏一陣悲辛,卻不知道該勸些什麼。以自己的財力,實在幫不了她。不過,她忽然想到,當今官家幾年前開設了漏澤園,專門收殮窮苦人戶無力安葬的屍首。回去可以跟丈夫說說,幫著尋些人手,把董嫂的屍首運去漏澤園。她剛要開口,那老婦人忽然歎了一聲:“她做了一場我家媳婦,隻積了一件德,認得了那個雲夫人。我那兒子在牢裏,多虧雲夫人前一陣又托人,又使錢,打點了那些獄頭獄卒,我兒子才少受了些苦楚。雲夫人昨天也來了,留了些錢給我,還說死娼婦的屍首她來出錢安埋。今天就叫人來。我從早一直等著,到這時了,都還沒——”正說著,有人敲門,老婦忙過去開了門,一個男子的聲音:“你家媳婦的屍首在哪裏?雲夫人讓我們來抬去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