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婦人仍隻失神望著她,丁豆娘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杜氏提著茶瓶給她斟了杯熱煎茶。這時,一個男子從裏頭走了出來,三十來歲,瘦長臉,瘦高個子,頭戴黑襆頭,身穿黑絹長襖,麵色枯鬱。
“這是我丈夫,姓曾,是金明池船務監。”杜氏嘴角微微澀笑一下,隨後走到丈夫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那男子朝這邊望了一眼,隻微微點了點頭,不等眾婦回應,便走出去了。
丁豆娘覺著這人和自己丈夫性情竟有些像,都是本分拘謹人,不愛言語,心事重,怕是也極疼自己孩兒。想到這,她心裏酸痛,險些掉下淚來,忙捧起杯子,低頭喝了口熱茶。
眾婦都不說話,像是一堆石像,默默等了半晌,剩下的兩個婦人一起走了進來,是昨天那兩個賣蟲蟻的趙氏和賣鳥雀的魯氏,魯氏半挽半攙著趙氏的胳膊,看來兩人已經釋了怨。杜氏請兩人坐下,忙斟了茶。
“杜妹子,你也坐下來吧,咱們開始商議——”丁豆娘等杜氏坐好,才開口講道,“咱們這一夥兒專管四處打問消息、尋找孩子下落。昨晚我細細想了想,孩子丟了以後,咱們各自一定是到處尋遍了、問遍了的。再問怕也問不出什麼了。”
那個賣蟲蟻的趙二嫂說:“可不是?都是做娘的,誰不是拚了命尋自家孩子?哪個肯省一絲兒氣力?哪個邊邊角角沒找遍?”說著她的聲音便哽咽起來,其他婦人眼圈也跟著紅了。
丁豆娘忙道:“昨晚我想到一條,大家該也經過這樣的事。有時一樣東西不見了,到處尋都尋不著,旁人幫著找,卻常常一眼就能瞧見。”
其他婦人都有些發愣,隻有杜氏點頭輕聲道:“嗯,旁觀眼才清。”“對。我想到了個換地兒找的法子。汴京城東南西北四廂,咱們也分成四個小隊,城南的去城北尋,城東的去城西問。興許能打問出些什麼來。大家看呢?”
“這個法子好!”趙二嫂讚道。其他人也各自點頭。“那好。咱們一共九個人,兩個人住得近的,結成一隊。多了我一個,就當跑腿傳信的,哪裏用得著我,我就往哪裏跑。我想著,神有神跡,鬼有鬼影,咱們把每個丟了孩子的街巷,一處一處都打問找尋一遍。我不信就找不出一絲影跡兒來。你們說呢?”
“好!”
遊大奇坐在大柳樹下,守著搶來的褡褳,等翟秀兒來一起拆看。他的眼卻一直盯著對岸那隻船,然而,船上那女子卻始終再沒露過麵。
“今天收成如何?”翟秀兒忽然從樹後冒了出來,“那個呆燈盞,跟膿包癡孩兒一般,一路拽著我的襟子不鬆手,害我走了快一裏地,才甩脫了。”
“等著你來拆封呢。”“累死小爺了,你來開吧。”翟秀兒一屁股坐倒在樹邊。“這褡褳怪沉的,不知是什麼?”遊大奇笑著解開了袋口係的細繩,朝裏一看,頓時呆住,裏頭竟是沙子。“咋?”翟秀兒忙探過頭來,也一驚,忙把手伸進沙裏亂刨,底下也全是沙子,並沒有其他東西,他頓時罵起來,“耙糞貨,死膿包,裝袋沙子來耍小爺!”
遊大奇卻險些笑出來,忙忍住一起罵了幾句。罵完之後,倆人都喪氣起來,他倆每人得給匡虎孝敬五十文錢。已經過了大半天,今天的彩課卻一文錢都還沒有。
翟秀兒皺著秀眉,氣呼呼道:“咱們得分開找,你到對岸去。若見到有燈盞,就甩紅帕子。”
遊大奇巴不得這一句,忙爬起來,快步上橋,沿著河邊走到房家客棧那裏,湊近了那隻船。他先瞅了瞅對岸,翟秀兒坐在柳樹下,正盯著自己。他便裝作向四處張看搜尋,慢慢來回踱著,眼睛卻不時朝那船的門窗裏窺望。船艙裏十分安靜,聽不見聲響,更沒瞅見那個女子。來回旋了兩圈,他一抬頭,卻見船篷頂上坐著個中年壯婦,手裏端著個竹盤,剛才忙著瞅尋那女子,竟沒留意船篷上這婦人。再一扭頭,船篷另一頭還有個小廝,是剛才在對岸時見到的那個。壯婦人和小廝都盯著他,像是盯賊一般。
遊大奇忙擺出看家笑容,仰著臉問:“這位大嫂,勞煩問一下,你們的船是從哪裏來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壯婦沉著臉,滿眼戒備。“哦,我是尋一位客商。”“我們船上沒客商。”
“那船主呢?”
“走了。”“去哪兒了?”“不曉得。”
“剛才下船的那個船工呢?”“你究竟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隻是打問一下。”
“船行水,腳踩地,各走各道,各吃各飯。你若閑得慌,買個竹籃打水去。”
壯婦低下頭,理弄起竹盤裏不知什麼物事,不再睬他。另一頭那小廝卻始終盯著他,眼神像釘子一般。遊大奇有些納悶,想頂幾句,又怕船裏那女子聽到,隻得悻悻走開。走了半截,回頭一看,壯婦和小廝一起盯著他,目光仍極戒備。
怪哉,遊大奇覺著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