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想來想去,想不出絲毫頭緒。但知道,這事恐怕不會這麼輕易結束,至少他自己還不安全。昨晚一夜沒睡好,今天又奔走了一整天,今晚得找個穩便的地方好生睡一覺,養足精神才好跟那些人纏鬥。
他想了一圈朋友,倒是有不少借宿的地方,但自己沾惹了凶事,萬一給人招去麻煩就不好了。他猶豫了片刻,忽然想起了劍舞坊,劍舞坊是軍營妓館,那裏人頭雜,趁夜進去,應該不會惹眼。
他看了看天色,雖然就要黑下來,但還是早了些,便先回到虹橋,進到溫家茶食店,坐下來要了一盤雜煎事件,讓打了半角低等酒,才舉起筷子,卻見一個熟人走了進來,三十出頭,身材魁梧,是韓世忠。
“韓大哥!”梁興忙起身喚道。“梁兄弟?”“韓大哥不是去江南了?”“嗯,我是奉命回京上報軍情。”“韓大哥快請坐!”
梁興忙又叫來那個侍女珠娘,讓趕緊烹兩道這店裏最好的主菜,筍焙鵪子和酥骨魚,又要了兩個下酒小菜。他知道韓世忠嗜酒,又吩咐:“上等羊羔酒,盡管打來!”
“哈哈,好!”韓世忠笑著坐下,“許久沒有放懷好生喝一場,這肚皮裏都要生黴了。不過酒錢得我出!”
“大哥這話就小氣了,這點酒錢也要和兄弟爭?”“哈哈,那好!”
梁興最敬佩的人便是韓世忠。韓世忠勇力過人、騎射精絕,十七歲應募從軍,當年便隨軍攻打西夏。在銀州對戰時,西夏人拚力守城,久攻不下。韓世忠獨自攀上城牆,跳入城中,揮刀斬殺了守關敵將,將首級拋出城外,宋軍士氣大振,一舉攻下銀州。西夏調遣重兵抵抗,韓世忠率領一小隊敢死士卒,從小路進擊,途中遇到敵軍一支重兵。韓世忠率領部下殊死戰鬥,敵兵被其勇悍震懾,稍稍退卻。韓世忠見敵陣中有一個將領十分勇銳,旁邊一個老兵認得,說是西夏監軍駙馬。韓世忠聽後,立即飛馬疾駛,殺入敵營中,奔到那監軍駙馬近前,一刀斬下他的首級,敵軍隨之大潰。
經略司將韓世忠的戰功上報,當時統軍是童貫,童貫卻以為這是虛報誇飾,隻許晉升一級。接著幾場戰役,韓世忠又數次躍上敵軍城頭,屢屢斬殺敵軍首級,他才被升為進義副尉。武職官階共有六十級,進義副尉為第五十七級,依然是低等官階。
西夏戰役結束後,這十幾年間,再無大的戰事,韓世忠也便沒了用武之地,隻能照規矩,五年一磨勘,沒有大的過犯,才能逐級遷轉。至今隻升了三級,仍是個低等武官。
梁興入禁軍後,經由義兄楚瀾引見,才認識了韓世忠。楚瀾是想讓兩人比試弓箭。他已經備好了一張泥金黑漆硬弓和一匣雕翎寸金鑿鏃箭。神宗時,有一位叫張宏的匠人創製了一種形製如弩的神臂弓,射程遠及二百四十多步,能穿透榆木,被目為大宋第一神弓。楚瀾這套弓箭就是由張宏之孫親手精製,尋常一張弓要一貫錢,這套弓箭卻花費了三十貫錢。
當時兵器以弓弩為主,所謂“兵器三十六,弓為首;武藝十八般,弓第一”。禁軍中弓按力分為三等,九鬥為第一等,最強的武卒曾拉開過三石的弓,一石約九十二斤半,而韓世忠卻能挽三百斤硬弓,被稱為神力。梁興早就聽說了韓世忠名頭,也暗自苦練臂力,幾年下來,終於也能拉開三百斤硬弓。兩人初見時,梁興還沒掙到“鬥絕”的名號,韓世忠看他隻是一個年輕長行,不信他能拉三百斤硬弓。梁興一言不發,從楚瀾手中接過那張弓,屏氣運力,穩穩拉開。韓世忠看了,頓時高聲喝彩,更激起鬥意,全然忘記兩人身份階級,和梁興各射十箭,比試準頭。韓世忠射中了八箭,梁興雖然能拉開那弓,畢竟有些吃力勉強,隻射中三箭。他全心拜服,韓世忠對他也刮目相看。兩人攀談起來,脾性竟也相投,迅即成了朋友。
去年底,方臘生事。大宋開國之初,最強兵力都集中於北地,用以防遼。遼宋結盟後,百餘年間,四境大都安寧,隻有西夏斷續侵擾。因此,禁軍雖有百萬上下,善征戰的,隻有陝西沿邊戍軍。方臘攻勢太盛,朝廷急於剿滅,特調遣了陝西戍軍前去征討,韓世忠去年恰好輪戍到秦鳳路,正在被遣之列,隨軍去了江南。梁興一直想去沙場征戰,卻隻能留在京城訓練那些兵士爭標。
兩人已經許久不見,梁興忙斟滿了酒,舉杯祝道:“我敬大哥一杯!大哥常說這些年閑得憋悶,人快漚成了醬菜,一身武藝膽略也白白虛耗。這回好了,終於又能提刀跨馬、縱橫沙場。我聽說,前一陣杭州一戰,全靠大哥率領兩千兵卒,半路埋伏,才殺退賊眾,奪回杭州,贏得第一場大勝。”
“哈哈!不過——剿殺內賊,總不及在邊關抗敵來得痛快直截。”“這話怎麼說?”“在邊關,進犯我國境的是敵軍,什麼都不必想,拚力殺敵就是了,剿賊卻不一樣。那方臘賊眾,雖然殘狠,四處殺戮,但說起來,其中絕大多數人,原先都是安順良民。”
“也是。東南一帶,這些年受盡花石綱之害,官家要尋些奇花異石,聖旨一下,各地官吏便趁勢生出無限事端,百般威逼索取。聽說方臘原也隻是個漆樹園的漆工,被逼到沒有活路,才做出這逆天的勾當。跟他的那些人,大多也都是窮苦至極,餓死不如鬧死,才跟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