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節,距今年武舉春試的日期已經不遠了,二官人便仍留蔣淨在宅裏,跟他一起講論兵法、切磋武藝。兩人都是直爽人,脾性相投,處了一陣,便結拜成了兄弟。二官人待人太熱心熱腸,禮數上又不講究。他和蔣淨結拜兄弟後,便真的把他當成了骨肉,還將他引見給了二娘子。二娘子是武將之女,自小也學過些刀法,知道蔣淨出刀奇準,還讓蔣淨當麵演示了一回。她拿了張紙,在紙中間畫了一條細線,將紙懸空貼在門框上,讓蔣淨站在三尺外用刀刺那條細線。蔣淨揮起一刀,就在那之上劃了一道。取下那張紙看時,刀口正在那條細線上,連長短都不差分毫。二官人和二娘子見了,一起拍掌大讚。禍根便是從這裏種下……”
老何嗓子忽然哽住,發不出聲來。
王哈兒盤算好了主意,將手下兩個兵卒叫到河灣僻靜處。“黃三、吳七,這兩天淘井的活兒先撂下,你們兩個替我辦件事。”“承局,啥事?”黃三問。“你們四處打問打問,看看曹廚子跟秦家解庫的人,有什麼幹連沒有?”“啥樣的幹連?”
“啥樣的都成,隻要有幹連。”“好比……親戚?”“對,就是這樣的。”“吵過嘴成不?”
“也成。”“我知道!他們一個在東水門裏,一個在東水門外!”吳七忽然說,他難得開一次口。
“呸!這還要你說?”黃三先搶著笑罵了句。“嗯,不是這些麵上能瞧見、大家都知道的幹連,最好是背地裏、誰都不曉得的幹連。你們好生替我查一查,酒肉少不了你們的。”“承局,為啥要查這事?”黃三賊著眼問。“不幹你們的事,隻管給我查去!”“若查不出來呢?”黃三又多嘴。
“查不出來,你們這個月隻許領一半月錢,我得雇人替你們趕拖欠的工。”
“啊?”兩人都苦起臉。“怕什麼?往頂上瞧!”“大柳樹?這柳樹咋了?”黃三仰臉張嘴問。“瞧那根蛛絲,這兩棵柳樹中間,瞧見沒?”“瞧見了!”吳七大叫。
“對嘛,這兩棵柳樹隔這麼遠,蜘蛛又沒長翅膀,都能把絲從這頭掛到那頭去。你們兩個活人,去找另兩個活人之間的幹連,能找不見?”
“哦……”兩人一起嘟起嘴。“隻要你們肯用力,除了酒肉,還有獎賞。你們跟著我快兩年了,我虧欠過你們沒有?”“……”兩人一起垂下頭,默不作聲。“討打!還不趕緊去!”
王哈兒惱起來,抬腿朝吳七屁股上一腳,又要去踢黃三,黃三已經“嗖”地跳開,拽著吳七一起跑了。
老何緩了口氣,繼續給梁興慢慢講述楚瀾的死因。有件事老何至今仍疑惑不解——蔣淨謀害楚瀾,應該是貪圖楚瀾妻子藍氏的姿容。不過,蔣淨和藍氏彼此隻見過一麵,那時老何正好在一旁看著,楚瀾和其他仆婢也都在場。除此之外,兩人一個在後院,一個在前院。藍氏那邊有好幾個婢女仆婦,蔣淨這邊雖然隻有老何一個人,但從早到晚,老何端茶送飯,隨時要進出那間廂房,楚瀾也常和他在一處。蔣淨和藍氏兩人絕無可能私會,不知他們是如何勾搭上的。
正月十六那天晚上,天子在皇城門樓上張樂觀燈、與民同樂,楚家主仆都去城裏賞燈,蔣淨也被楚瀾一起叫了去。宅裏隻留下老何和兩個仆婦看門。等一夥人賞完燈回來,已過酉時,眾人各自回屋,收拾收拾,都陸續吹燈安歇了。
蔣淨卻每晚都要先打一趟拳,擦洗過身子才睡覺。老何則照例去廚房燒了一桶熱水,等提到西院,卻見蔣淨那間廂房門關著,裏麵傳來男子嚷聲、女子哭聲。老何很是納悶,提著熱水桶愣在門前台階下,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該躲開。裏麵吵嚷聲更加劇烈,除了蔣淨的聲音,還有一個男子,竟是楚瀾。老何忙輕輕放下水桶,走到門邊側耳細聽。
“楚兄,是我一時昏了神誌,做出這等禽獸之舉。”是蔣淨的聲音,似乎是跪在地下,拖著哭腔。
“你們……你們兩個……”楚瀾氣惱至極,說不出話來。“你不必驚到這地步。成親幾年,你何曾把我放在心上過?”老何驚了一跳,聽女子聲音,竟是楚瀾的妻子藍氏,而且藍氏似乎毫無愧懼,“事已至此,要殺要放,全憑你一念。殺了我們兩個,於你沒半點好。但你若能拿出常日的氣概,成全我們兩個,此生此世,我們兩個都會記著你的恩德。”
“你……啊!”楚瀾忽然慘叫一聲。“走!”蔣淨喊道。
老何正在驚惶無措,房門忽然打開,一個女子從裏麵急步奔了出來,是藍氏。藍氏看到老何,吃了一驚,但隨即急步擦過老何,向外奔去。老何愣了一下,忙向屋裏望去,一眼瞅見楚瀾躺在地上,滿臉是血,胸前插著一柄短刀,刀刃盡沒,隻剩刀柄在外。
老何嚇得倒退了兩步,這時,蔣淨背著個包袱奔了出來,見到他,一掌便劈了過來。老何脖頸上一陣劇痛,隨即昏倒在地上。
等他醒來,發覺自己躺在西院的廊下,院裏擠滿了人,擎燈舉火,叫叫嚷嚷。幾個人忙圍過來,爭著問他事情。他越加發蒙,根本不知道該答誰,不過從那些問話中,他聽出來——楚瀾被殺死,蔣淨失蹤,楚瀾的妻子藍氏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