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忙擠過岸邊的人群,跑到溫家茶食店的側門。他妹妹兩口子在這店裏廚房幫工,他來慣了的,直接鑽進了廚房。曹廚子正在砧板邊剁一隻羊腿,猛地見到他,嚇了一跳,手裏的菜刀一歪,險些把手指剁掉。
“大哥?你這是咋了?”“你趕緊到岸邊去,盯著對麵鍾大眼那隻船!”“幹啥?”
“別多話,趕緊去!”曹廚子一向有些怕他,雖然剛休了他的妹子,已經算不得妹夫,卻仍答應一聲,撂下菜刀,挪著胖壯身軀,快步出去了。雷炮躲到灶台後,坐在小凳上,心仍驚跳不住。
半晌,曹廚子喘著氣回來了:“那船劃走了。”“往哪邊去了?”
“上遊。”“劃船的是什麼人?”
“隻瞅見背影,似乎是船上兩個船工。”“哦?鍾大眼兩口子呢,瞧見沒?”“沒。”
“船上其他人呢?”“沒瞅見。”
“怪了……”雷炮越發納悶,這麼靜悄悄就走了?
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進來,穿著件半舊的藍布衫,寬臉盤,細縫眼,身形微有些胖,是他妹妹珠娘。珠娘抱著一摞碗碟,神色仍舊怯生生的,這幾天更添了些苦鬱。一眼看到雷炮渾身濕淋淋的,她微有些詫異,但隻低低喚了聲:“哥?”
“有啥吃的沒有?一晌午累折了腰,連口水都沒喝著。”雷炮憤憤脫下濕衣服,搭到灶邊的菜筐上晾烤,光著上身又在小凳上坐下來。
“這兒剩了半碗豬膀肉——”珠娘放下碗碟,把最上麵那半碗肉端給他,又抓了兩根客人用過的筷子,用抹布擦了擦,遞給了他,“你這是咋了?”
“還不是為那個酒癆?”雷炮忙夾了一大塊肉塞進嘴裏。“爹?你找見爹了?”
“找見就好了。剛才王哈兒說瞧見姓牟的在鍾大眼船上,我火急趕過去了。誰知道那船上竟有個死人,不知道被誰殺了,倒在船艙裏……”
“姓牟的死了?”曹廚子忙問。
“不知是不是那姓牟的。王哈兒說姓牟的生了對細長丹鳳眼,那死人瞪著眼,我嚇毛了,哪敢細瞧?不過似乎不是丹鳳眼,衣裳也不對,倒像個船工——”雷炮把剛才的事講了一遍,最後忍不住又抱怨起來,“那黃湯灌不死的酒癆,好活不活,好死不死,累得我跟頭閹驢似的,瞎跑瞎尋,到處撞黴!”
他爹雷安是京城軍器監的工匠,極貪杯。上個月月末,照舊又去河對岸的酒肆,揀了張桌,正喝著酒,不知遇了什麼邪,竟忽地化成了灰,不見了人影。酒肆裏連店家及客人,有十來個人,當時都親眼瞧見,全驚傻了。
人們都說他爹遭了妖人妖法,若他爹還活著,隻有找見那行法術的妖人,才能找回他爹。但官府查問過,當時那酒肆裏十來個人,都是尋常之人,並沒有什麼妖人。有人又說,妖人未必要在現場,有些道術高強的,隔空就能施法。
雷炮正在驚疑不定,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的鄰居王哈兒跑來說,他爹出事前幾天,王哈兒幾次瞧見他爹和一個年輕人在一起喝酒,他爹稱那年輕人叫“牟老弟”。那姓牟的一身白衣,瞧著似乎不是常人,渾身一股妖氣。他爹應該是被那妖人劫走了。
曹廚子在一旁睜大了胖臉上那兩道眼縫,壓低了聲音:“那姓牟的一定是鍾大眼殺的。鍾大眼成天陰沉沉的,看人時,那對大眼珠子鼓瞪著,像要彈出來撞人似的。”
“姓牟的會妖法,鍾大眼能殺得了他?管他誰殺的,別賴扯到我身上就成。”
“對了,後來上船的又是什麼人?”
“那人臉色冷青,眼神能割人……我似乎在哪裏見過……”雷炮盯著爐膛想了一陣,卻想不出來,一抬眼,見曹廚子覥著肥臉,直瞅著珠娘,像頭豬,想啃菜幫子,卻又怕人打。珠娘則始終別過臉,不瞧他,將那些髒碗碟放進大木盆裏,蹲下來洗刷。
雷炮瞧著兩人這副樣兒,越發來氣。父親才化灰不見,這曹廚子就趕市一般,緊著休了珠娘。這會兒又涎瞪著眼,饞望著珠娘,兩人這是起什麼膩?
他忙問妹妹:“那天那酒癆先來尋的你,他真的什麼都沒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從小到大,他跟我好好說過幾句話?”珠娘低頭洗著碗,聲音有些自傷。“那天他渾身酒氣,是在你這裏吃的酒?”
“這麼近,他一年也難得來看我一回。我見他來了,趕緊給他溫了一瓶二等酒,切了一碟脆筋巴子,又撈了一碗鹽水豆。前頭店裏客人坐滿了,我就讓他到後院我的宿房裏坐著吃。我擺好酒菜,說了兩句話,爹又不答言,隻顧埋頭吃酒。店裏忙,我就出去了,等得空兒回去看時,他已經走了。酒喝盡了,菜隻動了幾筷子,桌上還放了些錢,一摞一摞壘得齊整整的,一共五十五文,正好是酒菜錢。旁邊還放了一隻耳墜,就是娘留給我的這副綠鬆石耳墜,左邊這隻丟了許多天,竟被爹找見了。我想把酒菜錢還給爹,但爹那脾性,一定拗不過。那天店裏正好有蜜燒的鴨子,我趕緊提了一隻攆上了爹。他不要,我硬塞進他手裏,轉頭就回來了。若知道那是……”珠娘聲音哽住,再說不下去,頭垂得更低,似乎流起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