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後,陳小乙又拉著邱遷一起去喝酒,邱遷也正想打問馮寶的事,便帶了些錢一起出去。兩人仍進了那間酒肆,邱遷點了兩樣好菜、兩角好酒,坐下來邊喝邊聊,等聊得起興了,邱遷才開始探問——“我是寒食前一天到的應天府,那天下船時,剛巧看見了咱們府裏的相公,我聽見旁邊有人說那是應天府節度推官,那時還想,若能雇進他府裏幹件差事,該多好?誰想到當時一念,竟然成真了。”邱遷好不容易才想出這個探問的法子來。
“哦?真的?”“嗯,那天咱們相公身邊還跟了個人,我隻看見背影,不知道是你,還是小丁哥?相公似乎是去岸邊接人?”“寒食前一天?哦,相公是去河邊接了個人,那天我沒去,是王小丁去的。這事還真是巧,哈哈!你見了王小丁,結果替了他的職。”“是啊!相公接的那人我也留意到了,那人是誰?”陳小乙一聽,臉色忽然沉下來:“這事你莫亂問。”“怎麼?”
“讓你莫亂問,你就莫亂問!”“哦……”
“咱們府上不是你原先做過的那些商販下等之家,許多話不能亂說,更不能亂問。”
邱遷忙點了點頭,不敢再問,但心裏卻有些吃驚。不過一個馮寶,有什麼重大隱秘,連問都不許問?不知道馮寶究竟惹到了什麼事情?
陳小乙隨即轉開話題,評了一陣府裏那些婢女的容貌,又談論起那些男仆的各樣脾性。邱遷隻能隨聲應付著,心裏一直暗暗思忖:馮寶的事,陳小乙不願提,其他仆婢恐怕也一樣。這該如何打問?
馮實無處可去,傍晚仍坐在客店的窗邊,要了兩碟小菜、一瓶酒,對著青山夕陽,自斟自飲。
汪八百和四個同伴的事情已經打問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對弟弟馮賽有沒有幫助。至於廣寧監的事務,隻問到了一些皮毛,更多的,事關機密,恐怕沒處打問。這裏也差不多了,明天回去,趕緊將打問到的這些寫信告訴弟弟……他正在默想,見兩個兵卒騎馬經過,在店外停住,下馬走了進來,店主一直呆坐著,見有客來,忙迎上去:“兩位軍爺,今天得閑了?”“得什麼閑?這天都快黑了,錢監大人卻忽然作興,想吃他家廚娘整治的糟羊蹄,讓我們兩個進城去他府裏取。可憐我們兩個連飯都沒吃……”“兩位軍爺若急著趕路,就煮兩碗麵?”一個剛要點頭,另一個道:“急什麼?又不是去討救命藥,咱們先喝兩盅再去。”
兩人坐到客店另一頭,要了一角酒、一碗醬蹄膀、兩樣下酒菜,邊吃酒邊閑聊著。其中一個抱怨道:“這新監比那舊監更不知體恤人。”
“那舊監也不仁善,你忘了去年辦完他大娘子生辰,我們跟著他從城裏出來,也是天黑了,都快到監上了,他忽然想起來,讓我們去城裏給他那小妾捎話?”
“倒還忘了那事,若是要緊話也罷了,竟是讓我們背著他大娘子,告訴那小妾‘莫氣惱,過兩天給你添件新褙子’。”
“這些官兒啊,竟像是同一個陶模子裏造出來的一般,全不把我們這些人當人。”
馮實聽到有些納悶,忙走過去賠著笑問道:“兩位軍爺,聽你們說新監、舊監,這監上的監官新換了?”
“換了已經有半年了。”“半年?去年十月份?”
“嗯。也不算換,應該叫頂缺,那舊監去年十月亡故了。”“亡故了?是得了病症嗎?”“嗯,得了狂症。”那個軍卒忽然笑起來。
“狂症?”“你莫逗這位秀才……”另一個道,“去年十月,那位舊監大人不知著了什麼邪魔,將家人全都毒死,而後上吊自盡了。”
那晚,在州橋夜市追丟了那輛廂車後,盧饅頭便每天去那個追丟的巷口,一天往左、一天往右,不斷換著找。可是這些天下來,再沒見到那輛車。今天,督促著兒女把饅頭店的生意理順後,下午他又出來走到那個巷子口,忙了一上午,他有些疲累,他便坐到街角一塊青石上,盯看著過往的車輛。
已經在這條巷子尋了這麼幾天,再沒見過那輛廂車的影兒,或許那晚它隻是偶爾經過這裏。若是這樣,這幾天就白累了。但滿城都已經找遍,也沒有其他地方可找,隻願老天可憐我,讓那輛車再經過一回,讓我找見那人。
然而,一直等到傍晚,經過了幾十輛車子,仍不見要找的那輛。盧饅頭等得困乏,靠著牆不由得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後生拐過路口時,無意間碰了他一下,他才猛然驚醒。揉了揉眼睛,正要站起來,一眼瞧見前麵有一輛廂車,車廂後簾上繡著一枝桃花、一輪圓月。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慌忙站起來,然而腿腳已經坐麻,才支起身子,撲通又坐倒在石頭上,而那輛廂車已經駛向左邊巷口,眼看就要走遠。他急得幾乎哭出來,連聲咒罵自己“老朽棍!老殺才!”他拚命扶牆重新站了起來,但腿麻還沒過去,根本移動不得。他咬著牙,狠命扳著腿,拚力向前挪動,隻挪了幾步,那輛車已經駛出巷口,拐向了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