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飯時,老婦人又端來滋補羹湯,邱菡又逼著柳碧拂喝了一些。調養了幾天,柳碧拂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神氣也漸漸複原。
邱菡這才放了心。這幾天日夜照料柳碧拂,將焦憂女兒的心倒移開了些。這時,獨坐燈前,想起一對女兒,又不由得開始流淚。
“姐姐,又在想玲兒和瓏兒了?”柳碧拂不知什麼時候起的身,慢慢走到桌邊坐下,“這幾天,讓姐姐受累了。”
“你還沒好透,起來做什麼?”邱菡忙擦掉淚水。“好多了。就是好透了,又能怎麼樣呢?”“你好好養身體,莫亂想。我看他們並不是要我們性命。若老天見憐,救我們出了這裏,你還年輕,還能生養。”柳碧拂澀然一笑,輕歎了一聲,低下頭不再答言。邱菡也不由得長歎了一聲,想起女兒,眼淚又湧了出來。她剛擦掉淚水,就聽見外麵門響,這會兒並不是飯時,她正在納悶,門開了,一聲脆嫩的叫聲猛然響起:“娘!”
昨天傍晚,管杆兒去市口買了二斤上好的活鰍,又轉了幾圈,終於找見一個賣魚鰍的,天晚了,還剩小半簍子死鰍沒賣完。鮮鰍一斤得一百二十文錢,管杆兒看那小半簍至少得四斤,有些發臭了,便渾說賴說,掏了五十文錢,將那小半簍死鰍全都買下。
二斤活鰍是專買給他那嬌娘子的。他這嬌娘子雖然饞、雖然懶,但有兩樣讓管杆兒愛到了心尖上。一是當年管杆兒窮得除了身上那件破衣裳,連一把米都買不起,他那嬌娘子卻一心認定了他,不顧爹娘百般阻撓,半夜裏卷了些錢,偷偷跑出來,跟著管杆兒一起私奔到了京城,吃了許多苦,卻從沒悔過。另一樣,則是她那媚勁兒,癢蟲一般,不住往心底裏鑽,隻要一想起這嬌娘子,管杆兒連腳底都要癢起來。
回去後,他先將那二斤活鰍炙得香香的,烹了兩樣菜蔬,又燙了一瓶酒,兩口子坐到一處,你喂我,我喂你,美美吃過晚飯。
等燒了水服侍嬌娘子洗過腳,上床安歇後,他才又去廚房,將那些死鰍用油鹽炸好。
今早他悄悄起來,嬌娘子每天要睡到晌午,早飯不必管,他便用茶水泡幹餅,將就吃了些。而後將那些炸鰍分作十六份,一一用油紙包好,裝進袋裏,這才出門。他先趕到南薰門,爬上了城樓,找見了相熟的那個門吏。由於百年升平,京城城門哪怕夜裏難得關閉,這些門值也都十分閑懶。
“老胡,這包鮮炸的鰍魚你下酒吃。”他取出一包炸鰍。“管兄弟這麼客氣,前兩天才收了你的煎肝髒。”“如今這鮮鰍一斤得一百三四十文,我隻敢買了半斤嚐嚐鮮,又想著你老兄,就留了一半給你。”“唉,還是管兄弟記掛著我。”“不記掛你記掛誰?”
“我都沒啥東西回謝你的。對了,管兄弟,你要找的那人找見了嗎?”“我就是來問這事。老胡,二月初九那天早上是不是你當值?”“我算算看……”老胡掰著指頭數了一陣,“嗯,是我當值。”“那天上午你真沒瞧見那個姓汪的進城?”“前兩天你問過後,我一直在想,隻是不知道這人的相貌,怎麼也想不起來。”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人你記不得,他的馬卻好認,是一匹黑馬,極名貴,京城裏恐怕找不出幾匹這樣的,那馬渾身油黑,隻有額頭有一撮白毛。”
“噢!你這一說我倒似乎記起來了,確曾見過這樣一匹馬,馬上是個年輕公子,皮膚有些黑,穿著很鮮貴。我當時在城樓上還望了一陣。”
“對對對!就是他!你幾時見到他的?”“大概是正月間,他進出這南薰門兩三回。”
“二月沒見過?”“有,其中一回大概是二月頭幾天。”“二月初九沒見到他?”“應該沒有……”
“這之後呢?”“也似乎沒有。”
管杆兒隻得道聲別,下了城樓,又往陳州門趕去。汴京分內外城,又叫新舊城。裏麵的舊城方圓二十裏,有十二座城門,五代後梁時就已定都建成,大宋開國後隻是增飾補建了一番;新城周回四十裏,是新建而成,連水門在內,共有十六座城門。
管杆兒常替人做些盯梢、追債的活兒,不時要向這些門吏求助,因而這些年常常花些小錢籠絡他們。南邊一共三門,陳州門在東麵。來到陳州門,他又爬上城樓,找見一個姓吳的門吏,又取出一包炸鰍送給那人,將剛才的話重又問了一遍。
“你不早說這黑馬?害我替你苦想了幾天,每天進城出城的上千上萬,又隔了一個月,哪裏記得住個什麼姓汪的人?”姓吳的門吏笑著拍了管杆兒一掌。
“那匹馬你記起來了?”“嗯!對,是二月初九,那前一晚我值夜,第二天我舅舅過壽,讓我早些過去幫忙。早上卯時換班,都過了幾刻了,輪班的人卻始終不來。我就趴在城垛子上望,那會兒進城的人還不多,遠遠見一個人騎了匹黑馬,飛一樣趕了過來,馬上的人我倒沒留意,盡去看那匹馬了。那馬真少見,跑起來極駿,全身油黑,額前一綹白毛飄起來,極醒目。”
“你再想想馬上那人!”“嗯……樣貌真記不得了,不過,應該是個年輕人。我當時還想,騎這樣的馬,不知是哪家的貴公子?”管杆兒想,應該就是汪石了。總算是問出了些東西。他謝過姓吳的門吏,袋裏還有十四包炸鰍,也不必再去跑另十四座城門,便順路一包包分送給了其他常日用得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