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杏花、假錢(2 / 3)

這也是大宋常年“錢荒”緣由之一。朝廷也嚴厲禁止,治罪極重,熔十斤銅錢者,就要發配五百裏。但重利之下,屢禁難止。

馮賽忽然想起來:“我家鄉江西盛產銅礦,天下三十五大銅場,其中最大的三處,有兩處就在江西,信州鉛山銅場尤其大,聚到那裏的冶戶就有十萬家。穀坤有個兄長叫穀乾,便在鉛山銅場包買了銅礦,鑄造銅器,常年運到京城,由他弟弟穀坤發賣。”

“開鑿冶煉銅礦,費時費力,銷熔銅錢,則要快很多。他借開采銅礦,正好可以遮掩。”

“銷熔銅錢固然是重罪,造假銅錢的罪,則更重得多。以穀家兄弟現在的家業財富,怎麼會再去貪這個利?”

“這利字,比食色更加厲害,哪有底止?就像我,即便常常以聖賢之學自律,現有的錢財也幾輩子都用不盡,但隻要見到可圖之利,仍舊不由自主便想去賺。能做到的也隻是求利不違義。那穀坤兄弟,人雖豪爽,卻有些行不由徑的邪氣。”

“糟糕……”馮賽猛然想起一事。“怎麼?”

“上個月我才和穀家銀鋪有樁交易,用交子抵換了他的銅錢。”“有多少?”“一萬貫。那是交易務的一樁差事,他們將內庫封藏的舊蜀錦搬出來發賣,讓我替他們尋主顧。有個蜀地來的錦商和我相熟,他看了那些舊錦樣品,見雖然有些陳黴,但織繡工藝比如今的蜀錦還要精難,這種手藝四川都已經失傳了。那些黴斑他有法子去掉,便全部包買下來。不過他沒有現錢,隻有蜀地的交子。交易務為回籠銅錢,又從來隻收銅錢。我知道穀家銀鋪和蜀地商人常有交易,便去和穀坤商議,他一口答應,替我將那些交子兌換成了銅錢,我將那一萬貫銅錢全都交付給了市易務。”

“你當時沒有查看?”“我和穀坤常做買賣,他為人一向爽快仗義,這回又是出力幫忙,我就不好再細查,隻粗數了一遍。那些錢要歸到內庫去,若裏麵混有假錢……”“這已經過了一個月,若有假錢,也該查出來了。想必是沒有。”

“隻願沒有……”馮賽已經是驚弓之鳥,心裏一陣陣發悸,不由得歎道,“原先我始終覺得,世上雖然難免有無信之人,但多數人都還是信得過。但這一陣經了這些事,似乎已經不敢信人了。”

“一個信字,如沙裏淘金一般。不管信人,還是被人信,原本都極難得。而且,它似乎專愛與人作對,你越想它,便越得不到。比如蒙冤之人,越辯白,人便越不信。再如眼下之你,比以往任何時候更願信人,卻又最怕信人。”

“還是我器局小了,遭了些事,便杯弓蛇影起來。”“到這地步,你若沒有些疑懼,反倒可怪了。信與命,有些相似,都不可求,人卻終生希求。哪怕奸惡凶頑之徒,也盼著全天下之人都能守信,他自己說句真話,人卻不信時,也會怨憤暴怒。就連孔子,被弟子疑心,無從自證,連聲賭咒‘天厭之、天厭之’。”

“真的沒有辦法求到信?”“儒者隻能求不自欺,亦不欺人。能不能被人信,則隻能聽命順命。至於他人,也隻能勸人守信,卻不能保得人人都守信。這裏法家倒是更有成效,以律法約束,若不守信,則罰之懲之。”

“儒家勸之在先,法家懲之在後?”“嗯。尤其到了我大宋,對於失信之人,懲戒之法比往代更加完備。這恐怕得益於我大宋商業繁興,自古未有。每天萬千交易,難免有許多失信之人,惹出無數紛爭。因此,朝廷反複修訂律法,不斷嚴密契約之法。交易定約,得去官府請買官印紅契,並得有牙保作證,一旦有爭訟,才會當庭受理。私下簽的白契,則不能作為堂上憑據。看起來,這不但多了幾文契書錢,也添了許多麻煩。但若不如此嚴格,失信之人便能任意抵賴,難以追究懲治。”

“嗯……與其百般揣測,不如一紙為憑。”“比如汪石這件事,若沒有請你和那三位巨商做牙保,也沒有簽紅契,就算追到他,空口無憑,拿什麼來懲治他?這便是薄薄一張契紙的用處,也是我大宋功在千秋的一大創製。”

“雖然管不到人的心,卻能約束人的行?”“正是這個道理。”

“多謝周大哥開解。慚愧,這一向我心神虛弱,常生出些無益煩惱。”

“這是難免,即便聖賢,落到你的處境,也會生出萬般感慨。你至今仍沒被這些繁難壓倒,已經極為難得。眼下暫時沒有其他更好的出路,明天你不如先去見見穀坤,看看他是否和汪石以及左藏庫飛錢有關。不過,暫時不要跟他直接提到假錢,我從太府寺這邊去探一探你上回那一萬貫錢的事情。”

邱菡見柳碧拂麵色蠟黃,額頭滾下大顆大顆汗珠。正要問,卻見柳碧拂忽然捂住肚子,彎下了腰,蹲到地上,呻吟起來。

她忙起身過去,扶住柳碧拂,連聲問她怎麼了。柳碧拂卻擰緊了眉毛,搖頭不答。邱菡慌得手足無措,忙跑到門邊,用力拍著門板,大聲朝外邊叫喚求救。叫了半天,外麵都沒響應。一回頭,卻見柳碧拂捂著肚子,艱難挪到馬桶邊,吃力坐了下來。這裏離油燈遠,看不清她麵色,隻見她捂著肚子,全身不住抽搐,緊咬著牙關,發出一陣陣痛吟。